“母亲！”秦妙璇一边把骸骨一根一根捡进木盒里，一边很轻很轻的呼唤，生怕惊动骸骨的主人一般，“女儿来了，女儿带你离开这里。”

卞岳霆拿着铁锄，默默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如珍宝般一根一根捡着白骨、看着她满脸泥土满额细汗、看着她挽起的细细胳膊上、那被草刺划的细细密密的血痕。

终于完成。

她温柔合上木盒，慢慢起身。

“我本想亲自把母亲送回景楚去的，”她垂着眼眸静静看着怀里的木盒，脸上并不见悲恸，“现下只能转交黑蛛姐姐，请她代为带回……”

“母亲当年生我被元昭华陷害，难产而死，被草草丢弃在乱葬岗，是永乐公主偷偷给她入了土。”

“阿璇……”他见不得她如此不显形色的痛，原先的坚持开始动摇。

“岳霆！”她看出他的意思，转眸看他，淡淡道：“你说的没错，我是后辈，不该也不能涉入舅舅和父亲之间的争斗。”

她站起来，裙摆上有泥土随着她的走到滑落，但仍有碎末残留。

她察觉，原地旋身而起，一霎离开泥地。

他飞身紧随。

翌日。

早膳时辰，尚书府。

秦妙璇居然难得地把秦瑞昌和他新娶的侧室周氏叫了过来，一起用膳。

秦瑞昌现在已没有爵位，但靠着秦妙璇的名望依旧领着侯爷的薪俸，小日子也算过得自在。

黑蛛和南宫九亦被秦妙璇早早安排上了桌。

卞岳霆亦在秦妙璇左侧就坐。

周氏被秦妙璇特意下过冷待令，秦家有必要礼节，皆让其在已经改成秦宅的禧月园院落里处理，无论是秦瑞昌还是周氏没有必要，不许跨入尚书府的界。

因此，南宫九直觉秦妙璇今日把秦瑞昌叫过来，很不寻常。

黑蛛依旧木木的，一言不发往嘴里塞着食物。

秦妙璇和卞岳霆本就是少言的。

膳桌上，气氛极冷。

整个用膳过程中，只有秦瑞昌时不时就侧耳听周氏说着什么，二人还旁若无人地掩嘴，窃窃偷笑。

直到，一条人影从门外缓步行来，秦瑞昌才如被雷击了一般，愣住。

凤致公主！

秦瑞昌颤巍巍地站起身，不安得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这、这是怎么回事？”

秦妙璇淡淡对梗着脖子僵着脸的凤致公主道：“母亲，父亲听说你今日出狱，特意让周姨娘来这里候着母亲，没想到我们这早膳都还没用完，母亲你就回来了。”

凤致公主看着神色不显的秦妙璇，很是苦涩地笑了一下，“璇儿…还是璇儿出息，有手段能让母亲重见天日，只可怜了你妍儿妹妹……”

萧旭被贬为庶民，秦兰研自然也成为庶妇，至此之后别说荣华富贵，怕是连基本生计都是问题……

秦妙璇已做了安排，至少不会让萧旭夫妻俩流落街头，但，她不认为凤致公主需要知道。

因此，她只是淡淡打断：“母亲尚未用早膳吧，来，顺便用点。”

凤致公主落了眼睫，在秦瑞昌身侧原本周氏的位置上郁郁入了座，如今她自身难保，有心，却无力啊。

周氏被挪离，心中气恼，但在秦妙璇面前也没敢发作，只冷了脸，咬着牙槽暗自发狠。

秦妙璇慢慢放下竹箸，侍画立刻捧了金盆上前，漱口，擦了手。

“周姨娘，我母亲乃公主之尊，可不比那无出无门的妇人小心眼，母亲心大的很，这往后你们自己过日子，以和为贵，凡有闹腾，必是周姨娘不懂事。”

周氏粗了脖子，就要争辩，被急急绕过风致公主的秦瑞昌捂住了嘴。

秦瑞昌舔着笑脸，谄笑：“璇儿说的极是，夫人尊贵，我以后凡事全以夫人为尊。”

秦妙璇当着秦瑞昌和周氏的面，又宽慰了风致公主几句，便让他们自回了秦宅去。

南宫九撤了膳食，帮着侍画布上果盘。

秦妙璇叉了一块甜桃，递到黑蛛眼前。

“黑蛛姐姐，我知道你什么都懂，你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她说，语气里有难以察觉的痛，“我特意让嬷嬷准备了金秀爱吃的甜桃，你尝尝。”

黑蛛眸子微微转了一下，如浮冰有了裂痕。

南宫九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秦妙璇，又看了看黑蛛。

卞岳霆已起身，回到他平日应该有的位置，沉默。

“我和兰研是姐妹，住在同一府邸十几年，我们两人虽然仅一墙相隔，却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我有时候会突然有想要去看一下这个妹妹的念头，又觉得没必要——毕竟她可是荆侯府真正的嫡女，是风致公主的亲生女儿！”

“兰研有今日这个结局未尝不是好事，人啊，如果可以嫁一个男子，平平淡淡过日子，生儿育女慢慢老去…也挺好……”

说着说着，她突然叹了口气，露出一种令人心凉的笑。

“金秀追求的不是平淡不是幸福，她想实现她的梦想，她想要成为人上人，她想要的是享受被万众朝拜的盛况。”

秦妙璇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黑蛛姐姐！金秀已经死了！在济世堂，她死在了你的怀里！”

听到秦妙璇这么说，黑蛛突然就哭了起来。

哭声由细及响，继而嚎啕。

“夫、夫人…秀儿是自、自绝…我、我没、没有、有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