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不知道甜水的小溪流向了何处,只看到它跟随夕阳的脚步消失在视野尽头。
流水欢快,曾经凝视它的人却已不在。
笼罩在天空的月亮比平时大且亮,灰灰的云朵几在一起,宽阔的广场在明亮的路灯下铺开。
白天这里空荡荡的,偶有满载石块的大货车轰隆使过,待到晚上竟然比过年的集市都热闹了,热闹却不吵闹,大人小孩如灵巧的麻雀三五成堆,在灯火通明里懒懒散散,来回挪动。
“妈,你这是要去哪?”
茉莉跟橘子妈摆了个烧烤摊,刚撑好伞,摆好烧烤串串,橘子妈就要走了。
“我就站在那里看人家跳舞,等忙了,再喊我。”
哪里看不是看,妈妈这样热衷莫不是想学?想学等茉莉回家教你呀,把她抛下几个意思。
舞队已经摆好了音响和自拍杆,领头的女孩身着紧身衣,个头高挑,眼线描得深深,粉底涂成了一层纱,不时跟直播间里的互动。她身后站着的矮且胖的男人身着笔直的正装,黑色的皮鞋,眼睛挤成一条线,努力扮着滑稽脸。站最后的凶面婆婆s老版道士,眉头紧锁,沉浸在自己的舞步里。
这根本没法吐槽的舞队竟把橘子妈吸住了,拉都拉不回。
橘子一步步走上台阶,倚在树旁占个好位置,动也不动看着舞台中央。看客虽多,像她这样心有所感的可没有,随着人越聚越多,她被推搡着向前,茉莉不对会儿就看不到她了。
一直都看不到,茉莉也抽不开身。
直到月亮显露疲惫,暗淡了许多,那支舞队已下班离开,深夜买醉的人被扶回了家,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可她的橘子妈还没有回来。
茉莉早就收好了摊,将广场找了个遍,打电话也打不通,这时有个老奶奶告诉她橘子妈在溪边散步。
她上下打量着老奶奶,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你认识我妈?”老奶奶不做解释,神情笃定,凶巴巴问她怎么还不快点去,说完便离开了。
小溪蜿蜿蜒蜒,蔓延甜水所有的城镇,又有许多样式一样的小桥,天那么黑,房屋街道都不好辨认,如果橘子妈散步时将这些溪流看做路标,很容易就了迷路,要真迷路了也找不到人问。
她走到溪边,因为经常跟妈妈在下游碰面的缘故,就顺着下游的方向寻找。
找了许久一无所获,她有些气恼橘子妈不打招呼就离开了,更担心她出了意外,顾不得路边并无人影,越走越远踏进山间的团团垂雾。
小时候曾听说溪里住着可怕的妖怪,带来疾病与干旱,又爱冷不丁将哪家的孩子拉进去果腹,只是妖怪就叫妖怪,虽然做了很多坏事却连名字都没有。
溪流逐渐愤怒,不可阻挡之势撞在两块巨石上。石头上躺着什么人,那人缠着白布,在月光下缓缓坐起,身影就像商店摆放的最大号娃娃。
她心中一惊一喜,那应该就是橘子,她掉水里了?可衣服的颜色不对。
“妈妈,是你吗?”她喊了几声没人应就要过去看看。
她的影子拉得斜长,青草荒芜中缓缓移动,惊动了不少青蛙跳进水里。她踏进了水里,走的不快却也没有任何犹豫,摇曳的身姿朝向终点,耳边回荡着鸟儿的鸣叫,连成一串好像在说,去吧,去吧……
她拧了拧眉,这水也太凉了吧,简直就是个冰窟,水源源不断打在她身上,将她的全身包裹没露出一丝缝隙。
银铃般的鸟鸣声继续蛊惑道,妈妈就在前面,赶紧过去吧。
水流渐渐变得温暖,甚至是燥热,时强时弱的浮力撞击她的皮肤,表达着抗拒。
她在水里畅快游着,余光瞥见巨石上的橘子缓缓起身,不知要做什么,是在迎接她吗?
她突然被什么给拌住,失去了平衡,水灌进了嘴里,嗓子眼又疼又干又苦,只眨眼功夫就在水中迷失了视线和方向。
流水猛烈得将她掀翻,许多鱼儿赌气地扎在她身上,她尝试着自救,双手在水中扑腾。偌大的水域如夜空般明朗,那些代表希望的小星星明明近在咫尺却抓也抓不住,无数丑恶凶狠的脸扑了过来,她渴望会有人伸出援手,将她从背后托住,让她不再向下坠落。
这一点不对!她虽然卑微却也有自己的人生,上天偏心可也不会将她置于死地。她不禁觉得眼前只是个恶梦,只是这个梦又痛又绵长……
团团橘色的光芒散发着温柔,任意聚拢又散开,由远入近,由近入远,缓缓溢出再将她牢牢锁住,它们虽然没有伤害她,却给了她难以跨越的孤立。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眼前弥漫的橘色光辉令她极度恐惧,全身颤栗只剩下呼吸和心跳。
“你还好吧?”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继而在屋内回荡。
她扭头看了看,并没有瞧见人,只看到床头一幅画在悄然展开。
画里的街道和甜水的风格一致,曲曲折折像打滚的小蛇,这些参差不齐的楼舍,一块块未切开面包那样平趴着。里面的人面容模糊,在橘色的光辉下竟有些浪漫。这倒不像甜水的人了,他们冷漠且死脑筋,走路时平视前方头也不回。
她贪婪地寻找着熟悉的事物,发现一只全身雪白的鹿,白鹿体型修长,看着画外的茉莉,孩子般透着期待。
这还是甜水吗?没有乌烟瘴气的街道,没有堆叠的垃圾小山,多了只桃源般可爱的白鹿。
她左看右看,挑出画边的线头,不小心扯了下来,越扯越长,这幅画的边角还没有缝完,她便从桌上的针线盒中抽出羽绒般的细针,口水卟黏线头,持针顺着画的纹路蛆虫般蠕动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