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审(二)(六千五求支持!)(2 / 2)

文鸳死死咬着嘴唇,不言不动,仿佛死了一般,但身子却在柱上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

便在此时,黑漆木门被砰的一声从外面撞开,门口站着个小小的身影。三岁的孩子,头顶还及不上门闩高,却像个小大人般的撩袍抬腿走进门来,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文鸳姑娘饱受摧残的手上,清亮的眸子里一簇细小的火焰迭忽明灭,却被许乐用低头的动作很好的掩饰过去。

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眼神中已恢复了清明,只定定的看着老家伙说道:“我回来了。”

女孩儿木然的望着许乐,仿佛一脚蹬空,只觉得今晚自己所受的一切磨难和苦痛终究是全然落在了空处,喉咙里发出一声犹如掉入陷阱的母兽般的呜咽。女孩儿绷紧了一夜的那根弦陡然断裂,全身一松,晕厥了过去。

汪鸿卓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学生,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如何吃惊,倒是对他推门而入的勇气颇为赞许,捋着花白的胡子点头笑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不错,世子殿下确实长进了不少,也不枉费老夫的一番教导。”

许乐恶心的想吐,都闹到现在这地步了,他实在想不通这老东西如何还有面目维持这么一副虚伪的脸孔。

忍不住直接嘲讽道:“能别再侮辱君子这两个字了吗?你就不怕祖师爷听了从地底下爬出来清理门户?”

汪鸿卓捋须的手势一顿,却也并不生气,读书修行数十载,人品德行先放在一边,养气的功夫倒真的甚是了得,又岂会因为区区一个小儿的几句嘲讽便轻易动怒?

老家伙风轻云淡的挥了挥衣袖,那半空中凝结的元气祭文便无声散了,既然世子自己回来了,他也乐的不用再使那“有伤天和”的取念之术,拉过一张太师椅坐下,笑呵呵的等着看屋中这一场闹剧究竟要如何收场。

却见韩奎眼睛一亮,对许乐微微躬身道:“世子既然回来了,那当真再好不过,老奴恭请殿下回宫。”

他本以为这小崽子早逃出宫去了,此刻还在不在蓟城之内都难说的紧,没想到他竟又跑了回来,简直就像中了大奖一般,心花怒放。

许乐脖子一扬,示意一下绑在柱子上的女孩儿道:“你先放了她,我再跟你走。”

韩奎阴恻恻的笑道:“这恐怕不行,这贱婢纵容世子出逃,事发后又帮着包庇隐瞒,实在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留不得了。”

许乐其实也从未指望他真能放过文鸳,背在身后的左手一抬,明晃晃的刀尖已顶在了自己的咽喉上,用的正是赵淑仪赏给他的那把小刀。

“我既然回来,就抱了必死的念头,你放了她,我乖乖跟你回去,大家好过。你若是非得为难她,反正我这两年过的什么日子你也清楚,无非一死罢了,燕北行的儿子,难道还怕死不成?”

这是许乐第一次借用便宜老爹的名头,为的也只不过是加重自己话里的可信程度。

其实他哪里舍得去死!

他不是高风亮节的君子,更不是舍己为人的英雄,他来到这个世上便孑然一身,磕磕绊绊的在夹缝里求活了三年,若是非说跟这个世界有什么羁绊的话,生身的父母算两个,当初救他于冰天雪地的采药夫妇算两个,养育他长大的方嬷嬷祖孙算两个,外加一头背着他翻山越岭逃避追兵,只是如今已下落不明的火狐。

除此之外,就连那头白狐在许乐的心里都不算什么,毕竟当初他并没有求着白狐喂他吃那个光团,更没有求着它断去九尾。

至于文鸳姑娘,他们本来没有任何关系,理智的做法应该是他假装没看见这屋的灯火,返回小院儿,把一切痕迹处理妥当,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继续混日子,直到外面的刁琢等人发动民意,让自己的安全更加牢靠一些。至于文鸳是死是活,会不会招认他的去向,老实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连清荷都已杀了,留下了一大堆的破绽,再多一条又能怎样?

他最大的那张底牌从来都不在别人身上,而是他本身一定有着某个秘密,为了这个秘密,皇帝不舍得杀他。

可他还是来了,他不知道排屋里到底是一番什么景象,也不知道自己这次的出现会不会让双方直接撕破了脸面。但他来了,没有任何理智,没想任何后果,更没计较任何得失,完全是回想着当时月下,那姑娘攥着方帕子,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情,只说报恩,没说回报。

便宜老爹对她有恩,于是她站了出来。

她为自己解围,所以自己也应该站出来。

——一报还一报,谁也别欠谁,这就是许乐朴素而愚蠢的价值观。

刀尖的冰凉激起了皮肤上的几粒鸡皮疙瘩,许乐的底牌已经打出去了。

韩奎的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哂笑,压根儿没有去看许乐,只转过脸去对着小全子淡淡的吩咐了一声:“把人提过来。”

许乐的心陡然一沉,仿佛举手落子后,惊觉对方的目光正看着一处自己从未发觉的破绽。

小公公推门出去,没多久便将两个人拎了进来,一老一少,瑟瑟寒风中只穿了单薄的里衣,却不是犹自昏迷不醒的方嬷嬷和笋儿又是何人?

小全子将两人掼在地上,转身立到韩奎身旁,而方嬷嬷两人也不知是身体太弱还是刁琢的药力太猛,受到如此颠簸竟然还没有醒。

“世子恐怕没想到吧?小全子也是个极有天赋的孩子,今年才十岁,便已通了五窍,我瞧着他聪明伶俐,便留在身边亲自带了。”

韩奎老猫逗鼠般的看着许乐,不紧不慢的说道:“他也确实没辜负咱家这番用心,年纪不大,却是个心思机灵的,刚刚咱家只顾着对付这贱婢,还是他对我说殿下定舍不下这对祖孙,提醒我把人拿了过来,方才就放在旁边的空屋里……小全子?”

韩奎说到这里,突然轻声唤道。

待小公公应了,便用眼角乜着许乐,缓缓道:“一会儿要是世子殿下听话也还罢了,要是殿下存心想跟咱爷们儿过不去,咱们自然是不敢对世子不敬的,但主子行为不检自是受了底下人的撺掇。”

他一指方嬷嬷,又指了指笋儿和文鸳,狠声道:“这老货直接拖到池子里溺死,那两个小的么……咱家瞧着也不是那出身高贵的,就不必麻烦教坊司了,直接找个窑子卖了便是,都记下了吗?”

小全子躬身应道:“回大人的话,都记下了。”

韩奎这才正眼去看许乐,笑吟吟道:“呵呵,世子殿下瞧着老奴这番处置,可还使得吗?”

手中的刀尖微微颤了一颤,将稚嫩的皮肤划出一道小口,流了点血,细细的疼。

终究斗不过这帮老狐狸,完全高估了他们做人的底线,摆在自己面前的选择很简单,要么乖乖听话,保下方嬷嬷和笋儿,而文鸳则要任凭对方处置。

要么……

许乐的小腿微微动了一下,碰触到靴筒中一个坚硬的物事,那是刁琢的匕首,一把吹毛断发的利刃。

就算自己听话了,便当真能保得住嬷嬷和笋儿吗?

还有文鸳,她也不过十二三岁,放在前世还只是个快乐无忧的初中少女,却因为自己的缘故饱受折磨,最终还要凄惨的死去。

又一次的,许乐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无奈、无力、无助……一如肉在板上、鱼在网中,一如那年的风雪夜里,野村土屋火炕之上,眼前绽放的冲天血花。

他恨这种感觉,恨的要命,但这狗日的世道却偏要处处带给他这种感觉。

韩奎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许乐的屈辱上再狠狠的加上一笔,阴笑着对那小公公说道:“小全子,去,把那贱婢解下来,拖到殿下面前让他好好看看,也算在死前全了他们这一份主仆情义。”

然而一向听话乖巧的小全子这一次却没有动弹,兀自站在一旁,低着头,垂着手,像个木头人似的直勾勾盯着地上的某处。

“小全子?小全子!”

韩奎又叫了两声,依旧毫无反应,他的脸色微变,走过一步,伸手去推小全子肩头,嘴上骂道:“小猴崽子,你耳朵聋了么?!”

却听砰的一声,小全子顺势而倒,仰面跌在地上,却已是全身僵硬,眼珠浑浊,散漫漫的目光无声的瞪着房顶,嘴角竟还留着一抹由衷喜悦的笑容,却不知究竟在笑些什么!

便在此时,方才被小全子从里面关死的房门突然无风自动,锈蚀的合页嗞纽一声酸响,两扇黑木门板猛地与墙壁撞出一声闷响。

砰!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