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大人一拍桌子,气道:“你就满脑子只有复兴大幽?你就半点不为他打算打算?一辈子勾心斗角,一辈子战阵厮杀,一辈子活在阴谋诡计和刀头舔血的生活里,他父亲当年何等了得,到最后还不是落了个遇伏身死的下场?还不如就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来得好!”
范老大人眼皮一翻:“我身为大幽之臣,一心复兴大幽,我可有错吗?”
段老大人冷笑道:“别人都说你范成华不惜让陛下心怀芥蒂,也一定要收世子为徒,是因为与先王的恩情,在偏心那个孩子,可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你对那孩子,才最是心狠!”
老大人说罢,愤怒的盯着范烨半晌,末了还是抵不过范老大人锐利坚决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他到底是先王唯一的子嗣,你一向与先王感情最深,如今却要亲手把他的儿子赶上这么艰难的一条道路,要是有个万一……那可如何是好?”
范老大人微有怜意,低声道:“艰难?人活一世,谁不艰难?我年轻时虽然一帆风顺,但年老之时却是丧子丧女丧孙丧弟子,原本偌大的一家子人,如今只剩下家中老妻和膝下幼孙,我不艰难?”
段老大人微微一叹,想要劝慰,却被范老抬手打断,只听他又说:“你年幼丧父,母亲饱受族人排挤,无奈之下带你改嫁,可你继父家中本有一子,对你更是百般虐待,你白天做工,夜里读书,吃了多少苦才终于金榜题名,当年之时,你不艰难?”
“我有什么难的?”
段老大人豁达的笑了:“我这辈子的经历可比一般人精彩的多,我吃过用过,辅佐过三代帝王,二品以上大员在我手上死了五个,大幽王朝在我为官期间蒸蒸日上,四海咸服,就算这两年没落了,北迁路上那么凶险,我也一样挺过来了,活到现在衣食无忧,儿孙满堂,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倒是我那继父一家,哼,听说我做了大官,便打着我的旗号占人田产,辱人妻女,放印子钱,弄得声名狼藉,最后被我大义灭亲。”
说着,老大人畅快的大笑起来:“当日我亲自监斩了他们一家,事后可是在我母亲的坟前,喝了整整一瓶双蒸庆祝!”
笑了一会儿,神情又渐渐萧索下去,喃喃道:“可他毕竟只是个三岁的孩子,是不是太早了些?”
“早?已经不早了,再晚些那位恐怕就要忍不住下手了!要不是这两年事情实在太多,我都后悔没更早去看看他!”
范烨冷眼旁观,知道段老大人已然心动,决定再加上一把火,笑着问道:“你大中午的匆匆赶来,怕不是为了老夫而来吧?我问你,你若不是特意关注着他,又怎知他送去披香宫的那首诗?”
段老眼神一凛,忙道:“这么说,那首诗真是世子所作?”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范烨侧着脸,撇嘴道。
“我只知道昨天傍晚汪侯爷往披香宫送了那首诗,而汪候这两天又是频繁进出世子的院子,所以才在席上试探了一下,只是……”
“只是什么?”范烨忍着笑问道。
“只是我还是无法相信,他才三岁,怎么就能做出那样的诗来?”段老大人满脸迷惑的道。
“这其实还不算什么,我知你们私下里都在认为,今日早朝时那份关于处置罪囚的条陈其实是我的主意,只是为了要为世子彰名,才把此事安在他的头上。”
段老惊道:“难道不是?”
范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捋着胡须道:“陛下也这么认为,甚至还招我去延英殿,再次提起收徒的事来,你们谁都不信那恩威并用的法子,会是一个三岁孩子想出来的,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实话告诉你吧,若不是昨天下午我亲耳听到这法子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我也不会相信!”
看着段老满脸震惊的神色,范烨意犹未尽道:“而且不止如此,刚刚你来之前,他又就裁军的问题提出了新的看法,老夫这才知道,原来他放逐那些囚犯只是第一步,其中的深意远不止如此,来来来,老夫与你仔细分说分说……”
片刻后,听到了许乐关于驱赶囚犯去为边军探路,进而进军瀚州以战养战的提议之后,段老大人微张着嘴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半晌后才拿起桌上的凉茶狠命灌了一口,喃喃不休道:“虎父无犬子,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一抬眼,无意间看到了对面书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两大摞奏章文书,不由指着问道:“你让他每日到你这里来,就是为了让他接触朝事,教导他治国之法?”
范烨点了点头,旋即又微微摇头。
段老大人一愣,苦笑道:“你点头摇头的做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
范烨道:“最初我确是想这样教他,于是便找了些重要但又不是很难的奏折留给他看,可当我回来之后,与他讨论了一番,却发现……”
说到这里,范烨回想起许乐刚刚就军队、马政、粮秣、市贸、赋税、盐铁等等话题,一顿东拉西扯,天马行空般的见解,摇头苦笑着说道:“可能我给他的这些,还是过于保守了,而且只凭我一人教他,恐怕反而会限制了他。”
“哦?”
段老大人来了兴致,绕过饭桌,走到书案近前,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奏章,看了看封面,见是太府寺呈上来的关于都市贸易、管理物价和官员俸禄的折子。
刚要打开来看,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却从里面滑落,啪的一声掉在了书案之上。
“咦?”
这一下不光段老大人,连范烨也急忙凑上前去,打开那张纸与段老大人一起观看起来。
只看了第一眼,两位老大人便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