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在余米的眼中,天上那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圆状盘子有两个。远一点的叫月亮,大一点的就叫白玉盘。反正他也不知道原本那应该叫什么。
记得五岁时,当余米指着高高的夜空问娘亲:“那个叫什么?”
娘亲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是月亮啊。”
柔软的小手勾了勾脑门,又问道:“那另外一个呢?”
听到这里,娘亲显得有些困惑和讶异。可能想到了什么,娘亲的眉眼低顺下来,似乎有些笑意。但是下一刻,余米只看到娘亲那骇人的一脸阴沉。
后来余米再也没有问过那个问题,不是不想,是不敢。虽说那是娘亲唯一一次露出那种可怕的脸色,但余米却在梦中又见过太多太多次。
此后的悠悠九年里,月亮缺了又圆,白玉盘始终一成不变地挂在天上。只是从最开始的一片朦胧状,渐渐地变得能够看清了一些。此时的余米就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着那个白玉盘。有些奇怪它的边缘未免太干净利落了一些,就好像明明在天上,却又把天空单独切割了一块似的。就像什么东西。余米绞尽脑汁地开始思索着怎么来形容。
藩镇割据?不,不对,应该是一种更加独立的姿态。
水里的冰块?也不对,只是看起来像,但冰却会变成水。应该是看起来相似但全然没有关系的两种东西。
余米突然想到了一种东西。对了,是鸡蛋。看起来如蛋清蛋黄一般浑然一体,但两者就如煮熟后的蛋白蛋黄,可以完全分割开来。如果两者的颜色与水和冰块一样相近,那就可以完全把那东西叫做白鸡蛋了。
想到这里,余米笑了笑。人们只会说土鸡蛋、鸡蛋、野鸡蛋,而不是什么白鸡蛋、黄鸡蛋,以后就叫它白鸡蛋了。
想着想着,余米就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晨。
余米跟随父亲打了一套不急不缓的拳法。这是父亲早年从军时,从袍泽那里学来热身的。当初第一次被父亲从热被窝里拉出来时,父亲就说过,无甚大用,权且当作一门强身健体的小法子。这一打就是八年,烈暑寒冬,从无停歇。用处当然是有,只是外表不显,内里却结实了许多。相较于同龄人而言,余米也算小有气力了。
洗漱,食用早膳。在余米背着书箱准备与爹娘作别时,父亲笑问一句:“米儿,可曾吃饱?”
余米摸了摸肚子,笑答道:“爹、娘,吃好了。那孩儿上学去了。”
余福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去吧。”
相较于城防营地那边,学墅稍远一些,余福可以晚些出门去点卯。
待余米走出家门,余福对妻子说道:“巧娘,米儿这孩子是不是太不起眼了一些?”
巧娘直接反问道:“不好吗?”
余福却像是淡然地自顾自说了句:“平凡比什么都好。”
余府坐落于城北与城中之间略微偏北一点的地带,名为桐花巷,取梧桐花开之意。桐花巷往南,依次是桐叶巷、桐果巷。刚好走了两条巷子的距离,看到同窗好友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余米赶忙跑了上去。
“走吧。”说着余米拍了下孙天明的肩头。
孙天明回头,对着余米笑了笑。
两人便开始向着学墅走去,嘴里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余米,你说你爹好歹也算个正儿八经的将军,不说舞刀弄棍,怎么连点拳脚本事也不教你?”
余米知道在说什么了,又想拉自个儿当帮手,只是余米对打架实在没啥兴趣。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不痛不痒的。可真要把人打伤了,又得可劲儿麻烦。
想到这些,余米就有些避重就轻,回道:“还是教了的,我都练了八年了。”
孙天明立马白了一眼,“那玩意儿有屁用。”
“那你呢,天明?”余米问道。
“我爹希望我好好做个读书种子,有朝一日高中个探花榜眼啥的,光耀门楣。再努努力,做个什么庙堂栋梁,报效君王。”
孙天明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觉得考个同乡进士都悬乎,要真能考上就算咱光宗耀祖了。”说着说着竟有些小得意,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余米却没接这一茬,而是冷不丁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天明,如果蛋黄也是透明的或是白色的,你觉得会怎么样?”
孙天明暗暗叹了口气。
又来了,这小子总喜欢问一些没头没脑的问题,还只问自己。
比如,有没有什么树的果子是结在地下的?夏昼长而冬昼短,那么今天比明天到底长多少?麦丰则仓廪实,那为何梧桐花开不结果……都不知道这脑子里是咋想的。
“还能怎么样?吃呗。”孙天明有些百无聊赖。
“也对。”余米顺嘴回道。
所幸这小子每次都好像只是问问而已,并没有打算就此刨根问底。
从孙天明家往南穿过一条巷子,然后沿着梧桐街往东走上约一里的路程,接下来只要再往南走两条半巷弄的距离,就到学墅山门口了。
临近云驾山,在路上也能遇到或一人、或三三两两的同窗。调皮捣蛋孩子王,安分守己好学生。前半句是指孙天明,而余米只占后半句的前半部分。确切说来,是安分守己不起眼。
何谓不起眼?说白了就是让人不太想得起这个人来。余米给人的印象就是,长相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个性温和,不喜玩乐,不与人争也不软弱可欺;课业会按时完成,但也成绩一般,偶尔也会被学墅先生责罚。再有,朋友少,话少,余米也就只与孙天明聊得来而已。可能是从小就在一起玩的缘故吧……孙天明这样想着。
“天明。”不远处有三人一边叫着一边跑了过来。
刘时川,杨褚闰和他的拖油瓶妹妹杨褚月。
与余米打过招呼后,杨褚闰笑着问了一句:“课业做完了吧?”
遭了妹妹的一句白眼。
孙天明笑吟吟地答道:“不等周先生点名,我就能抄好。”
原来是挺久之前的一件事,孙天明以五文钱一页纸的价格跟杨褚月商量好,顺便多抄写一份课业。只是早上才交上去,不等散学,就被周先生看穿了,借此坑了两人一把。这还没完,回家后由于杨褚闰不小心说漏了嘴,还是小孩子哪会圆什么谎话,不得已把事情全盘交代了。知情后,父亲对杨褚月撂下一句话,“喜欢抄是吧?那就多抄点。”
最后,杨褚月整整把一本书抄了五遍才罢休。反而是这家伙,周先生就只让他把课业补上就没后续了。
用江湖上的话说,这就是结下梁子了。至于自己现在为什么会跟这家伙站在这里,自然是因为哥哥在这里。
“乌龟爬爬,也不嫌丢人。”杨褚月讥讽道。
孙天明也不以为意,反正脸皮厚,混不吝道:“要是哪天我当了大官,最好就是当咱们梧桐郡的天老爷。到时候我就叫人往你嘴巴上贴张纸,就由我亲笔题书四个大字——乌、龟、爬、爬。”
“你!”杨褚月闷哼一声,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干脆扭过头去,不看这心烦的家伙。
杨褚闰也不管,两人这样的对话不知道都听过多少回了,反正也从未真的生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