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边界,渔梁镇。
天色微濛,镇口的市集上人烟寥寥,行人皆是一脸行色匆匆的模样,加紧脚步,只盼能在暴雨初至前返回家中。
在这十字交界的至金至贵的地段,伫立着一座新建起、颇具规模的二层小楼,掌柜原想着建个客栈驿馆,供来往行人休憩,毕竟此镇是幽、青两州接壤之地,素日里行脚商人、书生侠士等人来人往,随随便便都能赚个盆满钵满。只可惜掌柜运道太差,此客栈初初建成不过半月,便有一只妖精、一名老道在此处狭路相逢。
那道士原本是要前往青州办事,在这小客栈暂住一宿,不料夜里法器闻妖风而动,自是不能坐视不管的。他赶忙下楼查看,这不看倒好,看了吓一跳。
白日里那个站在客栈堂前对每个过路人笑脸相迎,唇红齿白脾气软乎的小跑堂,此刻瘫坐在门槛上,满面酡红,浑身妖气肆意散发,他竟浑然不觉。
分明就是个不知死活的妖精。
这小妖也真是倒霉,趁着掌柜不在,偷喝店内藏着的女儿红,一喝就是一整坛,偏偏自己又不胜酒力,喝的迷迷糊糊,竟然一个不留神将自己封锁妖气的穴道解开了,这下可招来了杀身之祸。
老道既已发觉这小跑堂的妖精身份,还喝的醉醺醺任人宰割,自然是不能视而不见的,便当机立断,拔剑向他砍去。
“哧”的一声穿心而过,只一剑便将那小妖当场斩杀,连哼也未能哼一声。
凶案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街边行人都给吓呆了半晌,回过神后,纷纷尖叫着四散逃去。
老道却是不紧不慢,取过跑堂生前搭在门边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起自己手中沾血的剑,插回剑鞘,居高临下状向旁人解释道,这妖精是多么多么可怕,倘若今日不是他来到此地斩杀此妖,待来日这妖精寻到时机,必定要血洗整个渔梁镇。
众人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忽又眼见那小跑堂的尸首不多时便化成一团黄黑羽毛,胆大的凑上去扒开来一看——竟是一只死黄鹂。
“他竟是一只鸟妖!”众人这才相信那道士所言非虚,纷纷凑近前来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口中说着什么“多谢道长救命之恩”的话语,千恩万谢不迭。
亦有些百姓平日里与那小跑堂关系要好,见他突遭横祸还是心有不忍,忍不住悄悄叹息道:“他毕竟也没有害人……”
道士昂首挺胸,春风得意,口中却还谦虚道:“不必多言,此乃我等修道之士的职责所在!妖精嘛,就是要尽早消灭的,否则斩草不除根,必定是后患无穷!”
听了这话,那些人再也不好多为那小妖辩驳一句。
临街大娘口中骂道:“怪不得前几日我经过,这臭妖精缠着我跟我聊天,原来是别有用心的啊!要不是道长杀了这混账东西,说不定我已被这死鸟害死了!阿弥陀佛,可得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我见这妖精素日最喜欢站在店外头与人搭讪,一定是没安什么好心,想要伺机害人!啧啧啧,活该今日死在这里,叫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才好!”
亦有人嫌恶地向那团黄羽吐了口唾沫,骂道“呸,这种脏东西还敢跑到咱们镇撒野,死了都便宜他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揭发”起这黄鹂精的桩桩“罪过”,从前种种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此刻在他们眼中皆是这妖精要害人害命、罪大恶极的证据。
只是众人似乎都忘了,这妖精虽已人身瞒天过海来到此地近两年,却从未与任何人发生过争执,更别说伤人,即便是应征做了个跑堂的活计,也不过是因为他天性喜欢热闹,喜欢与人聊天罢了。
就算记得,在他们眼中这个曾经是活泼烂漫的小伙计,此刻也被一个全新的、令他们作呕的、恨不得死了也要上去踹两脚的妖精形象所取代。
妖精嘛,都是要害人的。生性如此。他们都这样坚信不疑。
话说这妖精跑堂无辜惨死,首当其冲的便是掌柜的。
他一头雾水的被人叫回来,又一头雾水的被通知了自己的小跑堂原是个妖精变的、并且此刻已经被一位高义仙君斩杀的消息。
这家客栈的名声随即一落千丈。
甚至有好事者四处嚼舌根,聚在一处兴奋的谈论着:这客栈里头到底还有没有其他妖精、掌柜的是不是也是妖精?
久而久之,只要有旅人来到此地想要投宿,都会因为听闻这客栈曾经出过妖精害人的祸事而敬而远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来此住宿。
黄金地段变成了门可罗雀的荒芜之地。掌柜的心痛不已,思前想后觉得客栈是开不下去了,要不改建个酒肆试试?
此刻,客栈的旧招牌已被摘下,换上了一张名为“运来酒馆”的招牌,一坛坛佳酿正被源源不断送进去,来往行人被酒香吸引,皆驻足观看。
掌柜的一脸欣慰地看着工匠们将一张绣着“酒”字的明黄色三角旗帜插在牌前,见那酒旗迎风招展,心道这下总可以时来运转了。
不料变故总是来得突然。
只听见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像是在高声尖叫,仔细听去却发现那声音的来源竟在天上。
掌柜与围观众人巡声抬头,模糊间看到远处空中似有一团黑影。
只见那团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众人惊慌失措的四散逃开,待到在安全之处站定了,才惊魂未定地回身,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细雨迷蒙中,一名青衣男子离地数尺悬空立着,仿佛踏在一团空气上。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倒也不是悬空,这从天而降的男子手中握着一只乌黑长鞭,鞭子另一头正牢牢的拴在掌柜刚刚挂上去的酒旗杆子上。
“抓住了抓住了!!”男子发出了一声尖细的叫声,“吓死老子了!金风这个乌龟王八蛋!差点摔死老子!!!!!”
这声音听上去古怪,不像是成年男子的嗓音,更像是少年的腔调,颇为稚嫩。
掌柜的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一手指着那吊在半空中尚未落地的陌生男子,哆嗦道:“你你你你是从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