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缸里的画轴显然都是精心装裱过的,但奇怪的是,从进门到现在,她竟然没有从任何一面墙壁上看到过挂画,甚至连挂画用的钉子都没有一根。这是为何?
画好了裱起来,却又规整地收纳在卷缸里,一副都不挂起来,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喜欢画?容易保存吗?文馨觉得奇怪。
她的手一边敲击着桌面,一边想着这种奇怪的现象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含义?
不知不觉,眼神又飘回到了手边的那本游记上。
看得出来,这本自钉的游记是分多次修订的,上面明显比下面新。而且也没有目录,没有页标。
文馨看了一会儿,再次将书翻开,这一次她看得远比上一次认真。整本书,除了黑就是白,颜色单一的过分。但是字迹却并不规整,像是写哪儿算哪儿,后补的地方可以看出来是想到什么写什么。没什么逻辑。当然也没什么看点。
但是,这也恰恰也是最奇怪的地方,正常人不会有人这样做游记。一个一心醉心于修道的人,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吗?别人文馨不知道,但是她自己,首先她是不信的。
思前想后,文馨觉得,她还是有必要把这件事情进一步弄清楚的。
“齐大哥,你能进来一下吗?”
随着“嘎吱”一声儿,齐越推门而入:“怎么了文馨?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我在书房。”
齐越关上门,朝着后屋走去。一进书房就看到文馨站在桌子旁盯着师父的游记发呆,一脸的若有所思。
这是师父常用的一个笔记,看到它难免触景生情。
“齐大哥,前辈他,经常出去游玩吗?”
“不,师父他这几十年都住在这里,从没离开过岐山。”
文馨一听,眉头不自觉的皱得更紧了:“那这游记是怎么回事儿?”
“哦!这都是师父梦到过的场景。师父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梦到的地方,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
不正常,这太不正常了。
“齐大哥,你和其他那六位师兄一直在山上吗?”
“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事,嗯……就是觉得挺奇怪的。”文馨斟酌着措辞说道。
“哪里奇怪?”
“就是听说前辈是个醉心于修行的人,但是,你看,这本手札这么厚……有这个时间,不如打坐不是吗?再说,花这么多时间和心思记录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剩下的话文馨没有说下去,但是仅仅是这些也足够齐越陷入沉思了。
以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些,师父喜欢这么做,他们师兄弟七人也只当是师父无聊的爱好。可正如文馨所说,师父那么一个醉心于修行的人,打坐修行都来不及怎么会有闲心弄这个呢?
“文馨,我想我们七兄弟或许,或许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了解师父。”
齐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而文馨不但没有安慰他,反而说出了自己的怀疑:“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些都是他去过的地方?根本就不是梦。”
“不可能。”齐越的大脑很乱,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他不想再想下去了,也不想再说下去了。师父就是他们的师父,就是他们印象里慈爱的师父。
文馨只看了他一眼,就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抗拒,她动了动嘴想劝说他两句,可是,说什么呢?有什么可说的呢?说什么都是在往他心里撒盐吧!最终她沉默了,闭上嘴什么都不说,就这么静静地等,她相信,齐越内心的坚强与强大,她相信,他会自己想通走出来。她,也尊重他的每一个决定。
房间里静得吓人,静得诡异,两个人不远不近地相对而立,视线却交错着,没有一刻重合。
不知过了多久,文馨的腿都麻了,僵硬得不成样子,她感觉自己再不动一动很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两条腿,一双脚了。
就在这个时候,齐越开口了,但是那声音一出口就把文馨吓了一跳。那声音虽然不刺耳,但是却沙哑得让人听了就像是对耳朵上了场酷刑。
他说:“文馨,这件事儿可以先帮我保密,不告诉小辉他们几个吗?”
她知道,他这是经过情感和理智的拉扯后做出的决定。他准备接受现实,也想保住师父在师弟们心中的形象,尽管她知道,一旦这件事情打开了这一角,其它的根本就瞒不住,但是她仍就配合着说了句:“好。”
“谢谢!”他轻声儿道谢。
这声儿谢文馨没应,她担心地看着他:“你还好吧?”
“说实话,不太好,而且我有些后悔刚刚带你来这里了。”
文馨哑然,是啊,若不是她,齐越心中的信仰不会坍塌,至少现在不会。但也仅仅是现在不会。真相就是真相,无论怎么掩盖,终究有一天要暴露在阳光下被世人知晓的。这就是所谓的天道,也是天理。虽然可能有时候会迟来一些,但一定不会不来,这就是所谓的天理昭昭,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齐越这话文馨没法儿接,虽然她很想说这事儿即便没有她,也终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罢了。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齐越未必不懂这些道理,都是同道中人,心胸自然豁达,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法理不外乎人情。”三十多年的师徒情。比之亲生父子怕是也不遑多让了吧。而齐越只是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让自己接受了最不想接受,承认的事实。他,做得,真的已经够好了。
文馨扪心自问,易地而处,这事儿若是放在自己身上,她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有齐越的这份心性。
她不说话,而齐越没真的等她回答,就像文馨想得那样,他其实真的不需要文馨的开解,他其实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他只是有些不想接受罢了。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他即便再想否认,再不承认,再接受无能,那些发生过的事实真相就摆在那里。
“我们师兄弟七人,从小就因为各自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父母亲人送上了山,跟在师父身边。那时候城市的扩建远远还没到这里。说这儿是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也不为过。有时候我们几个月都回不了一趟家。但也有时候一个月能在家里住个五七八天的。那时候都是家里人来接我们,虽然我们离开的时间不同,但终归是在同一天,回来自然也是同一天。”
“之前一直以为是师父体恤我们,让我们多点儿时间跟家里人团聚,呵……如今看来,那些日子应该是师父闲我们碍事儿,所以才让家里来人把我们带走的吧?!”
听了齐越的这番说辞,文馨更加肯定这本厚厚的手札游记里记载的,一定都是他自己亲自去过的地方,而并非他说的什么梦境。那么问题来了,出游有什么值得避讳的?为什么要说谎?所以说这里面没有点儿见不得人的猫腻儿,她是打死都不信。
转头之际,那一卷缸的画轴再次闯进了她的视线:“齐大哥,秦前辈他,画了这么多的画,为什么不挂在出来几幅装扮一下空旷的墙壁呢?”
“师父说,这些画都是他的宝贝,每一幅都是他的心血。不想挂出来蒙尘,只想好好珍藏。”齐越说这些的时候整个人都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文馨没再开口刺激他,只在心里说:什么鬼话?骗鬼呢吧。还害怕蒙尘,喵了个咪的,怎么没见你找个箱子装起来?
她原本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已故前辈十分尊重,但是现在,去泥妹的,这整个儿就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文馨心里正义的小火苗儿蹭蹭蹭地就窜起了三米高。
再想到自己竟然为了这种人拖着感冒的身体连轴转顿时气得不行。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直接撂挑子走人,回家睡觉它不香吗?但是看到齐越那张痛苦失落的脸。所有的委屈忽地一下就散了,对啊,她怎么就给忘了呢?她为的是齐越这个朋友,从来不是那个劳什子的什么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