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旅途终于即将抵达它的终点——当然，终点的定义可能因人而异。但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这里，就是终点。

……这是沈青荷的真实想法，也是她此行的最大目的。

作为一名“误入”主神空间的普通人，如果说她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以至于能如此取得主神本人的信任与优待的话，那想必也只能是她的出身了。

“请大家再多坚持一下，已经快要到出口了！”

如果说橙环内的迷宫是摆在明面上的，那蓝环的迷宫就是藏在角落里、谜题中，总之就是不想被人轻易发现，但又时不时地偷偷冒出来阴你一下。

没错，整个属于蓝环的这一“层”之中的所有位置，都已经被主神从外部引进来的空间乱流所笼罩住。从随处可见的，只有指头粗细的小型裂缝，到宽达数十米，长度近千米的超巨型空间裂缝。数不清的障碍横在他们通往终点的路径之前，逼迫这群聚集起来时足有数千人的大型团体放弃人数优势，重新回到各自为战的状态中。

沈青荷小心地环视四周，凭借她出色的感应能力捕捉到了一条即将生成的新空间裂缝，又一次救下了和她所在的位置仅隔了不到十米远的一个小队。

这些队伍原本都是被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队”，但如今却也只能落得一个“被护卫”的下场。

透过若隐若现的蓝色“光柱”，以及光柱表面不断缓缓旋转，向四面八方的来者展示其上内容的黑色大字，沈青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以及他身后对她来说同样不算陌生的四个人。

“来得好快……”

明明在绿环的时候她就已经用以势压人的手法，逼得这支队伍里最强，同时也是最麻烦的那个家伙主动离开了队伍。可如今看来，只剩下的五个人的雨落青冥，在绕了远路的前提下，竟然也完全没比自己这边落后太多。

……是因为还要分心照顾那群废物的缘故吗？所以才耽误了前进的速度？

并不是。

沈青荷暗中摇了摇头，如雾气般的精神力缓缓收缩、膨胀，按照某种神秘的规律运行片刻，清除了她脑海中不该有的杂念。

“无论如何，哪怕是拉拢不到这两个人，也绝不能让他们破坏了我的计划！”

深知龙行雨和陆潜云两人隐藏身份的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是和这两个人直接对上，其次则是对他们身边的人出手。因为那很可能会导致她被动地进入前一种情况，而她自己却无法由此察觉究竟是否已经走到了这种局面。

若不是因为顾忌沈小明的存在……沈青荷咬了咬牙，心中又把时空管理局来回骂了好几遍。只是她的出身再厉害，却也对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家伙无可奈何，只能先想办法完成和主神的交易，再从中谋求脱身之策了。

“看，沈青荷他们也快到了。啧啧啧……带着一大群人还能走的这么快，说不是作弊都没人信啊。”

“也许是因为她天赋异禀呢？”478脸上的电子眼疯狂闪烁着，无形的电磁波在空气中来回震荡，向他即时反馈这片区域的空间扭曲率。

不过作为一名“天赋”就是分心多用的机器人，手上的工作再忙也不妨碍他抽空干点别的事。比如跟龙行雨斗斗嘴之类的。

“机器人脑后也有反骨的吗？为什么你老喜欢跟我抬杠啊！还是说你其实是爱好跟当队长的人抬杠？那我现在任命你当队长，给我来一个单口相声。”

“逗你玩？”

“……去！”

已经走过了大半路程，哪怕是对周围环境不甚关心的人，差不多也该察觉到塔内空间整体变化的规律了。

从最底层的“白环”开始，每往上前进一层，可被他们观测或使用到的面积便会增加大约四倍。如果将巨塔底部的占地面积视为一的话，此时他们所处的空间便足有四千以上。哪怕没有这些大大小小的空间裂缝遮挡视线，也绝不可能再看到这一环的边界了。

空间裂缝的体积越小，持续存在的时间便会越短。而这些空间裂缝因为蓝环内整体的“封闭性”，并没有把人直接丢去虚无空间的能力，顶多也只是将被吞没的部分转移到另外一处空间裂缝附近罢了。

……只要你能保证是在裂缝消失前将自己完整地塞进去的，那么离开时就不会出现莫名其妙缺胳膊少腿之类的情况，甚至还有可能直接被送到距离蓝色光柱更近的位置上。

毕竟整个蓝环空间内每隔一定距离就会有一根这样的蓝色光柱，倘若真的遇到了被彻底阻住去路的情况，到巨型裂缝里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反倒会是个更好的选择呢？

“选择的意义是什么？”

这就是蓝色光柱上的题目，看上去似乎是跟被选者们的现状有些关联，不过眼下大家都已经掌握了“不答题进门”的手段，自然也就没人会去关心题目的内容了。

“……终于到了。”

沈青荷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向蓝色光柱，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阻力。

失去了可供参考的各种生理现象以及环境变化之后，无论是她还是龙行雨等人，都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对“时间概念”的模糊。

这当然也是心理战术的一种。就像著名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中所描述的那样，正常人的心志绝不可能是一条毫无起伏的直线，只要有波峰，那就必定会有波谷。

“我们从进来到现在花了多久？”

被用来作为出口的蓝色光柱远看好像并没有太大，实际上直径远在他们见过的金色大门之上。

而根据478的测量结果，这根“光柱”实际上应当是由纯能量体构成的，只是因为能量密度极高，总量又太过庞大，因此才呈现出“半实质化”的特征。

比如扭曲光线、干扰视觉，又比如将没有回答出问题的人挡在外面。

“四百零五万九千七百二十二下。”

没有办法构建出最精确的原子钟，因此478只能采用最传统的计数方式，通过数字和数字之间的比对，估算他们花在路程上的时间。

“还可以，比上一轮只增加了不到一倍。”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他们都还没看出主神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的话，那他们也不用继续走下去了。

然而比起看破它的意图，龙行雨更想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

主神空间的时间流速本就和外界不一致，一方面这是由于它作为往来各界的中转站的特殊性，另一方面很显然也跟主神掌握着变化空间的能力有关。

如果只是单纯为了“拖延”下去的话，那它完全可以造一个永无止境的长隧道出来，让他们一万年也走不到自己的面前，又何必费力气折腾这些“花活”呢？

“要是小明哥还在的话就好了……”龙行雨感叹道。

辨析这种似是而非的问题，又或者是换位思考猜测其他人的想法，这对一个全部人生经历加起来也不超过五百年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过于困难了。

他现在完全就是抱着一种“走下去看看”的心态，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这才一路坚持到这里的。

若非如此，恐怕他早就已经耗尽了精神，在没有实际价值的猜测台阶上一去不回头了。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还有最后一层，怎么也不可能在这里停下来吧？”

龙行雨一边自己给自己开解打气，一边按照478的指示，用精神力模仿蓝色光柱的波动频率，渐渐“渗透”进它的屏障内部。

啪嗒。

耳边响起老式拉绳电灯的开关声，龙行雨只觉得自己眼前突然一暗，就见蓝色光柱上有很大一片区域莫名其妙黑了下来，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进，还是不进？

这是一个完全不需要浪费时间思考的问题。

要是因为情况不明就放弃前进的话，那留下来难道就能有更多收获了吗？

穿过黑暗的“隧道”时，龙行雨感觉自己好像进到了一个扭曲错乱的空间当中，好像自己的身上忽然少某种东西，但又完全察觉不出来到底“丢失”的是什么。

隧道的外面是一排高度在五米以下的平房，颜色五花八门，造型也随心所欲，不过至少还能看得出来都是出自“人类”之手，不是来自某些异界恶魔的审美。

“快看！有大佬！”

龙行雨顺着声音来处望过去，就见一个穿着紧身运动装的青年正一脸震惊地指着他们，旁边还站着四个明显和他是一伙的年轻人。

“哇，居然住得起这么大的房子，真不愧是大佬！莫非是传说中的初代被选者？”

捕捉到关键词之后，龙行雨迅速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幻境之中，顾不得跟这些“本地人”搭话套信息，而是先拉着四位队友，检查了一遍他们的“真假”。

“咳咳……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嗯？不是大佬是萌新？那你们怎么能从这栋……啊！又有人出来了！”

方才龙行雨检查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了，他们从隧道里出来的位置，正好就在一栋非常显眼的“城堡”门前。也不知道这些人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居然会把他们看作为是从城堡里走出来的人。

如今又有新人出现，那五个人的注意力也被他们吸引了过去，龙行雨当机立断，一把抓起陆潜云的手便朝前跑去，试图尽快摆脱这五个貌似“幻境监视者”的家伙。

“先走，找个没人的地方再……”

“……等等！”

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陆潜云忽然好像从梦中惊醒了一般夺回了主动权。不仅反手抓住了龙行雨的手腕，更是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快走几步跑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接替他成为了新的领路人。

“走这边。”

对于陆潜云的变化，龙行雨虽然感到疑惑，但也没有着急到非要在这种时候问出来的地步。而剩下三个人也同样沉默着跟在后面，任由陆潜云带着它们在房屋缝隙中不断穿行，越走越远。

“……嗯？”

当陆潜云微带疑惑地停下脚步时，五人都已经跑出去上千米远了，周围的建筑也从怪里怪气的“幻想风格”变为了四四方方的“正经住宅”。

“有问题？”

“这里……以前应该是一条路的。”

“以前？”龙行雨一下就抓到了重点。

虽然五个人里只有他一人能确认此事的真假，但陆潜云还是没有丝毫隐瞒地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我怀疑这个幻境是从我，或者其他资历不小于我的被选者的记忆中生成的。时间上的话，差不多就在我刚成为启明小队的三队队长的时候吧。当时这一片区域的房子没过多久就被改建了，变成了后来的橙环的一部分。”

因为它们本就是被选者们自己设计并建造的临时居所。

“呃……那我们现在去哪？你刚才想带我们去哪？”

陆潜云刚要开口，却想起来龙行雨和启明小队的人关系不佳，再加上现在又出了沈青荷的事，一时语塞，结果反倒是被人看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没事，反正这会启明小队的人也不认识我们几个，陌生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不怕在那边遇见过去的自己，然后因此引发时空悖论，被来自世界的修正力量给彻底删除掉？”

“应该不至于……”陆潜云想举高大壮的例子，但心下又隐隐觉得自己现在所处的情况和他那时并不一样，因此只能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方式来回答。

“对了！”

龙行雨一拍巴掌，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方向。

“不说水平高低，单以进入主神空间的先后来算，后面的那些人里面，应该会有不少都在这个世界里拥有‘另一个自己’吧？不如我们找一个人跟上去，看看他们会遇到什么情况？”

“……你已经有人选了？”陆潜云对他的作风还是很了解的，直接就问到了最后一步。

“嘿嘿……让沈青荷那家伙去试，你觉得怎么样？”

他觉得这是个非常有价值，而且搞不好可以做到一举多得的主意。

他们对沈青荷这个人有一定的了解，想认出她的“两种状态”都比较容易。第二，如果沈青荷也能想到这个问题，搞不好她也会前往启明小队的驻地确认真相，这样就省得他们再到处找人了。

第一，

第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龙行雨一直都在怀疑她的真实意图。无论是再见面时对沈小明的敌意，又或者是对雨落青冥剩下五个人的“漠视”，都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怪异感。

“可以一试。”

第一个表示赞同的不是一贯支持龙行雨的陆潜云，反倒是最晚加入这个队伍的徐长生。

“哈哈，徐道长果然有眼光！你也觉得那女人有问题对吧？”

徐长生闻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抬起手朝右前方的小房子指了指，道：

“我刚才感觉到她似乎经过了那个方向，距离不会太远，现在追上去的话还来得及。”

只要不是存在特殊限制的情况下，徐长生总会将自己的神识扩散开来，在以自己为圆心的一定范围内保持着警戒。至于这个范围究竟有多大，那就要看他此时的功力深浅，以及来自世界的压制力量有多强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

话虽如此，但龙行雨却并没有立刻行动起来，而是扭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陆潜云看，仿佛是想再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那就麻烦徐道长指引方向了。”

虽然在这个“主神空间”之中，所有种类的超自然力量都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然而作为一个刚被主神“开除”的前员工，沈青荷的移动速度简直快得不像是在用两条腿前进。哪怕徐长生能用神识远距离捕捉到她的气息，却也有好几次差点就把人给跟丢了。

“她好像不是在往某个固定的目标走？是要先找个什么东西吗？”

有熟悉环境的陆潜云，以及绝对不会迷路的478在，龙行雨几人很快就弄出了一份带有沈青荷移动路线的简易地图，并且很快就找到了她前进方向的规律。

“围着一个中心绕圈？螺旋路线？”

出于好奇，再加上此时敌明我暗，龙行雨决定先让478带着徐长生和高大壮吊在沈青荷后面，自己则与陆潜云一起赶往地图上标示出来的“螺旋中心”。

“……那边是做什么的？她去这里是打算找个什么东西？”

陆潜云半仰着头回忆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

“应该是商铺一类的地方吧。”

“难道是某种非常特别，独一无二的材料？与幻境或者主神有关的？”

“不清楚……也许到了那边之后我就能多想起一些东西了。”

因为他们两个人改变了方向，直冲核心区域前进，再加上沿途又没有其他干扰，因此抵达预计地点的速度比沈青荷要快得多，没花多少工夫就等到了他们的“目标”。

外表几乎没有太大变化，因此判断起来非常容易。但是整体神态和气质都与他们记忆中的感觉相差甚远，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判若两人。

“这是……位于过去时间点的沈青荷？”而且还是连陆潜云都不记得的，尚未加入启明小队时期的沈青荷。

“看起来像是刚进到主神空间里的样子，眼里全是好奇和打量，一点警惕戒备的意思都没有。”

但是按照一般情况来说，主神空间里并不存在直接通向外界的“出入口”，通常只有完成了任务的被选者，才能凭借系统的传送通道“返回”到这片区域当中。这一点哪怕是对新人也是一样的。

没有“完成一次任务”的经历，是不可能进入到这个地方的。

……难道说这就是她的真正底牌？关系户？

虽然提前找到了“目标”，但是考虑到另一位关键人士还没有出现，因此龙行雨和陆潜云都没有打草惊蛇的意思，只是远远地看向“沈青荷”所在的方向，在不引起对方注意的情况下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这位“新人沈青荷”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反侦察意识，除了沿着街道两旁徘徊观察店铺内的情况之外，就是低头冲着自己的手掌喃喃自语，甚至都没有用手或其他方式遮挡自己的唇部动作的意思。

“……能看出来她在说些什么吗？”

“不是很清楚，只能大致分辨出几个词。价格……真的……存钱……努力……感觉像是为了没钱买想要东西而发愁？”

陆潜云过去和异性队员接触得不多，一方面是出于克己守礼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觉得自己搞不懂她们的想法，或许沟通起来会不方便。这会要让他来猜一位“陌生”女孩的心思，那可真是太难为他了。

“那就再等等，看看未来的沈青荷打算对她做什么。”

说到底这件事对龙行雨等人而言，也只不过就是一个看热闹的水平罢了，真正该为此上心的另有其人。哪怕最后出现的结果再坏，反正也影响不到他们。

就在沈青荷逛完了整条街，打算沿着路口离开这里的时候，龙行雨忽然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别出声，跟我来。”

被派出来找人的徐长生带着龙行雨和陆潜云绕到了一处新的观察点，而478和高大壮此时正趴在一栋略高的建筑顶边，一边观察着沈青荷，一边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这里是小四计算出来的最佳位置，不会被沈青荷发现，但又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们两人见面的全部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