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雍西的棺木停在大厅中。此是第二日,该来的都来过了,官场上的朋友、有门路的亲戚都来过了,因此接下来便门可罗雀,寂寥无比。只见白幡随风飞,空荡荡,冷清清。秦夫人的眼睛早已哭得红肿,对所有来祭拜她儿子的人都感激万分,因此也并未认出面前这少妇是谁。飞雪上前,胡诌了姓氏和一套关于以前受过秦大人恩惠的鬼话,秦夫人便已经深信不疑,心思便又留在病死的儿子身上,如何能做多想。
随缘消旧业,不必造新殃疏影心中默念,对着秦雍西拜了三拜:当年她确是利用了他,而她离开已久,亦希望他过得好,可谁想到,这个局,谁也不曾走得掉。
欠债也好,还情也罢,都清了帐才得安生。
此帐已了,愿我还人帐,务人欠我帐,来生还要纠缠。
她这样想着,又不免再看了棺木几眼,这才离去。走在外面的路上,才想起用袖角拭了眼角。她去的时间并不久,这一来一回,仍旧慢慢走在来时的路上。这时间并不长,容端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这光景依稀相似,看一个人从楼下过。
有些事,爱做不到,嫉妒却可以。
梅疏影回到瞿府,走的仍旧是僻静角门。拐过长廊的时候,突见人来人往,张灯挂彩地好不热闹,眼见园内各处均已经摆好迎接贵妃的排场: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映彩,鼎焚百合,瓶插长春。园中还临时饲养了许多鸟雀的,自黄莺、仙鹤、孔雀不等。天童见了不免心痒难耐,嚷嚷着要去看看;飞雪虽不言语,眼睛也是一直落在那些光鲜亮彩上;梅疏影心中也有些欢喜,被这些红尘俗物吸引,顺着那七巧琉璃水晶宫灯,一路走一边看。
突地亭榭那边转过来一群人来,直面嚷嚷着,我的贵妃女儿要回家,谁穿得这么丧门星!尚嫙,你怎么办事的?!长夫人头裹着一条布包,由尚嫙扶着,左拥右簇一群年青的丫鬟,迎面而来。
疏影,见过太太。梅疏影忙退至一旁,行礼道。长夫人原不知道是她,只远远见这几人穿得如此素净心中便不大顺畅,待走近看见了是梅疏影,顿时搁下脸,道:你这一声太太我可受不起。好端端地干什么穿成这个死人样,我们瞿家对你不好。疏影垂目道:是疏影疏忽了,疏影本想为太太和老爷念经祈福,谁曾想冲撞了贵妃,我立刻去换身衣服。别,你可别费事,长夫人冷笑道,念什么经,求什么佛,我只求你安安分分别惹出什么事,别让我看见你便成。
尚嫙在长夫人身后连连打手势,劝慰道:太太,还有别处要看呢。您现在身体也不大好,可别累着了。长夫人闻言,这才想起自己此时在装病,忙乘势往尚嫙那边靠去。她又故意拉过尚嫙的手,满意道:这才是我的好媳妇。说罢便看也不看疏影,带着尚嫙一干人等又往别处去了。
见长夫人远远走了,疏影忙带着飞雪他们回自己的院落,天童纠结了半天,忿忿道:真气人!疏影淡淡回答:做了错事,被人埋怨,也是自己该得的。
这日夜近五鼓时,便有太监先到瞿府候着,早就有人安排好何处更衣、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等种种礼仪。到了戌时,自长氏起尚嫙等,皆穿戴好品服大妆等候。又过了一时三刻,眼见着燎庭蜡烛一担一担地被挑进来,各处点灯照明,一时间星星点点,闪烁不一,仿若银河落入凡尘。
待到点灯毕,又听得马跑之声,一队红衣太监骑马而至,下马垂手等候,又闻得隐隐细乐之声,由远及近,一对对身穿的宫娥手持龙旌凤扇、雉羽缓缓而来:其中有一对身穿绯红色锦衣的昭容手提销金炉,右边一个便是恒彩。后面还有一串子的小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拂尘等一一不等。最后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大轿,缓缓行来。那大轿抬进大门,直到一所偏院门前方停。最后,执拂太监跪请贵妃下桥更衣,恒彩遂上前一步引领贵妃下桥。
瞿贵妃柔婴退入更衣,随即至长夫人正室大屋。这一来一去行礼推辞又费了不少时候,方才让香贵妃扶母亲坐下休息。瞿香道:近日闻得母亲身上不大好,这才匆匆回来一见,母亲身上可好些了?
长夫人拉着瞿香的手含泪道:也没什么大病,也就熬着呗。我一见你啊,可就好多了。闻言,瞿香缓缓见哥哥嫂嫂都在身旁,又想想年少时玩闹的事,不免有些黯然。
她环顾四周,问:听哥哥说连城姐姐回来了,为何不见?长夫人一愣,正不知如何回答,尚嫙上前答道:连城姐姐今日有不便之事在身,拍惊扰了凤驾。贵妃要是想见她,可待她收拾妥当再来,或者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她心思缜密,略一思索便明白梅疏影穿素衣为着何人,更何况,秦府的人情,还是她派人送去的。
瞿香笑道:也是多许年未见连城姐姐了,若有机会定是要见一见的。话虽如此,并未深究。其后瞿家众人免礼归座,大开筵宴。
夜深人散,喧哗过后是寂寥。
时已近五更,各处喧哗声渐息,终归至夜的宁静。有人慢慢移步进了疏影僻静的偏院,疏影却也并未睡,点着灯候着来人。
你知我要来?瞿香道。
嗯。疏影点头笑道,好多年没有见了,能见一见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