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十年后的世界,南意大利，那不勒斯。
“今天的工作辛苦了，布加拉提”
“有空到店里来坐坐啊。”
“布加拉提，上次的帮忙太感谢了,真是多亏了你。”
“对了布加拉提,今天镇上好像来了不少观光客呢,生意大概会越来越好吧……”
意大利越往南,贫穷的城镇比比皆是,来自底层的成年男性不知凡几。若不是心有志气一心向北打拼,或是加入俱乐部成为足球明星，那么相当一部分会无所事事，在街上晃悠坑蒙拐骗。有的会加入黑帮，有些更是沦落成为连流氓都不如的垃圾。
但是黑帮中也有好人存在。这个与街上居民随意寒暄,穿着一身白底黑点西装，梳着波波头的黑发青年,布鲁诺·布加拉提，正是黑帮中称得上的好人之一。
对于那不勒斯的居民而言，出身是最不重要的东西。生活在温饱线上的普通人只讲究自己的太平日子。一个人若是愿意弯下腰来聆听老奶奶说话，偶尔和青少年们踢足球,一丝不苟维护城镇的治安，哪怕他是来自黑帮家族“热情passionate”，他们也觉得十分安心。
被众人信赖的布鲁诺·布拉加提,是第一个遇见再降临的支配恶魔的。
那是一个黄昏接近傍晚的时刻,太阳的余晖笼罩了整座城市,将古朴老旧的房屋照得金色泛黄，走在街道上与大家随意的打招呼，耳边尽是当地孩子的笑闹,足球的摩擦声……被这样生活化的气息包围，哪怕是巡逻一天有些疲惫的布加拉提，也感觉到心情舒畅。
‘没有意外，没有火拼，这样的下午真的太好了。’
‘如果之后没什么事，就和阿帕基他们一道看足球赛吧，今晚好像是米兰德比啊……’
‘和平的那不勒斯，真好啊。’
这个念头还没有持续一秒，他就听到不合时宜的声音。
人类身体倒下、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对于混黑帮八年的意大利人来说再熟悉不过，更何况他听到的是接二连三的落地声。布加拉提心中一凛，他飞快地朝着声源跑去，结果就在前方街角小巷中见到了前所未有的一幕。
尸体，两排整整齐齐的尸体，面朝下倒了一地。
太过诡异的情况，让布加拉提想也不想召唤出他的替身使者“钢链手指”。他谨慎地站在巷子外，操控蓝色的人形替身上前，小心翼翼地翻开那些尸体。死去的共有十个成年男子，没有创伤或者中毒的迹象。所有人都像睡去一般双眼紧闭，只是死前都统一保持跪姿，神色肃穆，双手合十做祈祷状而已。
“而已”。
望着两排仪式感十足的尸体，布加拉提的心里忍不住惊怒交加：这和邪教里的自杀有什么区别？
由于死者都是黑色西装打扮，身形精干，这让波波头青年忍不住多想，以为是与黑帮家族有关；然而统一的亚洲人长相又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可能性。毕竟布加拉提还从未听说过，在意大利还有大量亚裔存在的黑帮——北边的彭格列家族除外，那边的家族曾经倒是威名赫赫，现在都快被他们的十代目洗成白的了。
毫无头绪的死亡场面，布加拉提难免有些焦虑。正当他思索给小队打电话通知一声时，有老鼠的吱吱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然后他就在小巷深处的垃圾箱边找到了幸存者。
瘦弱的黑发少女蜷缩坐着，气息微弱隐蔽得有如空气。若不是周围围绕着的老鼠不停吱叫，恐怕连“钢链手指”都发现不了。
“喂……你没事吧？”
黑发少女一动不动。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懂他的话，布加拉提切换成英语，又问了一遍。“你需要帮助吗，小姐？”
“……”
少女仍然倔强地给他展示头顶。
巷子口的大批尸体还热乎着，布加拉提不敢冒任何风险，哪怕坐在那里的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婴儿，估计都会收获他严厉的质问。他操控着替身小心上前，只是一步，少女身边的老鼠疯狂乱窜，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开始攻击青年！
布加拉提想也不想使用“钢链手指”，在地上迅速拉开一道拉链！老鼠吱吱乱叫着掉进洞里，而他不忘皱眉观察，抱腿而坐的少女瞥来一眼，但依旧没有一丝使用能力的痕迹。
仿佛那些窜出来的老鼠是见义勇为，为了保护柔弱的少女才要和他作英勇斗争的。
……所以，会是害怕了吗？
布加拉提叹了口气，他站在人形替身可以迅速反应的射程距离内，弯下膝盖俯身与她平视。少女有一双罕有的金色圆圈眼，哪怕是对亚洲人有些脸盲的青年，在看过一眼后也是印象深刻。明明正是青春的年龄，她却存在感微弱，像一株生长在墙角的植物一般安静。
面对这样惹人怜爱的少女，一般人很难保持强烈的警戒心，即使是布加拉提也是如此。他走近几步蹲下，放缓语气。
“我是布鲁诺·布加拉提。”青年柔和的男中音让她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垂着眼睑的少女终于开口，“ナユタ（nayuta）。”
“什么？”
“我叫……那由多。”
……
捡回来的那由多，除了名字一问三不知。
单词会一个个的冒，在布加拉提的指引下也不怕黑帮小队里的其他人。在所有人都打量她猜测来历的时候，那由多还能自得其乐，和咖啡馆养的鹦鹉隔着笼子玩好久。
而且少女胃口很好，对食物来之不拒。面包也吃了，牛奶也喝了，甚至对着布加拉提的意式浓缩盯了好久。
布加拉提不得不把咖啡杯拿开，“这咖啡你喝了会睡不着觉的。”
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转头去看阿帕基。身形高大的白发男子，在一群黑帮成员里看着面相最是凶恶。但是那由多的几秒钟直视，就让他退让妥协了一步。
“……要不给她试试看？”
米斯达立刻反对：“她看起来最多十四岁吧？咖啡因喝多了对青春期的女孩身体不好。”
一旁指导纳兰迦做数学作业的福葛随口道。“加在牛奶里呗，说不定她喝一口就不想要了。”
“……那不就是拿铁吗？”
为了照顾那由多的口味，几个纯意大利人忍辱负重，把意式浓缩倒进牛奶杯里，还额外加了几勺糖。可就是这杯非常不意大利风格的甜拿铁，却让那由多罕见地笑起来。
“咖啡，咖啡。”
“……好歹现在确定下来，那由多不是本地长大的孩子。”
福葛扶着下巴推测道。“会是走失的观光客吗？不过看她这样低智，意大利语说得倒挺好。”
“难道那由多的家人，不想要她了吗？”
纳兰迦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自己。他有些低落。“她被抛弃了吗？”
“我倒觉得，那由多的来历，说不定和那些死掉的人有关。”
直到这一刻，布加拉提也依旧没忘记在小巷那诡异离奇到极点的场面。尸体最后让手下帮忙处理了，他们顺便调查出这些陌生来客都是日本人，护照上也写了他们是在日本有正经工作的“猎人”。只是布加拉提怎么也没想通，那些尸体死前到底在膜拜何物。
是神明吗？又或是恶魔？难道他们在祈求“发生什么”，甚至死在异乡都在所不惜呢？
……目光忍不住又落在喝完甜拿铁又开始吭哧吃面包、碎屑掉了一桌的黑发少女身上。
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布加拉提的直觉清晰无比：那由多绝对与那场死亡膜拜有联系。
“你打算怎么做呢，布加拉提？”
小队里的同伴都各怀心思。他们有的对少女充满同情，有的心怀戒意，但是不管他们心里在做怎样的打算，最后做决定的都会是布加拉提，其他人都会无条件地奉行下去。
——“暂时，先收留那由多。”
思考片刻后，波波头青年沉稳地下达命令。“阿帕基，你去巷子附近使用替身，弄清楚那些日本人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福葛，我需要你去调查一下那些日本人的‘猎人’身份虚实。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里面有些蹊跷。至于米斯达，还要麻烦你去探听其他家族的消息了。”
部署完工作后，众人本该各自散去。但是总有大龄儿童不太乐意这样的分配。
“那我呢那我呢？”
纳兰迦丢开作业本扑过来。他双手撑着桌子，眼睛晶亮。“有什么我可以做到吗？我也想帮忙啊，布加拉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