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约定过什么来着?乔总?”姜澜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耐心。“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
“……对不起。”
“我不需要道歉,来,告诉我,你现在最真实的感受是什么?”
乔瑾瑜深吸了口气,声音都在发抖:“我克制不住,姜澜生,我停不下来,我想吃东西,怎么办?”
“不要克制,吃,……挑健康的东西吃,不要急,慢慢吃,你把你的地址给我,我过去找你。”
“不行……不行。”
姜澜生把手机开扩音外放,上车,边系安全带边继续说:“行,姜总说可以,来,乔总,定位给我。”
“不行真的不行,你进不来……”
“——有你我就进得去!”姜澜生烦躁地捋了把额发,略微提高声音。“我是答应过你不会强迫你没错,但是我确定你现在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向我求救,我不可能不管你!!”
对面静了。
慢慢地、呼吸声与哽咽声不再被刻意遮掩,手机叮咚一响,是乔瑾瑜给他发的定位,果然是某个别墅区,在郊区,这个时间大部分人还没下班,应该不堵车。
姜澜生放缓了声音:“我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到,你放松心情,手边有什么?有主食吗?先吃点主食,你记住,我们什么都可以吃,但是要慢慢吃,不着急,好不好?”
车子在道路上飞驰,他从来没有如此庆幸市区前往郊区的路如此通畅,夜班过后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虚脱,好在飞速运转的大脑逐渐将身体唤醒,他慢慢地跟对方聊天,尽可能让对方减缓进食的速度,最后车子平稳地停在别墅区的入口。
每个入口都有保安在看守,姜澜生知道自己开的车在这群保安眼里和底层人民没什么区别,好在与他推测的一致,虽然他的车是外来车,只要有业主的允许,只需要复印驾照与身份证就可以被放进别墅区。乔瑾瑜给他的定位非常精准,精确到三栋联排别墅的最右边那栋,他把车停在花园里推门下车,然后一眼看到落地窗内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的男人,头发乱蓬蓬,无助地望着他的方向。
姜澜生想,自己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眼神。
联排别墅共三户,另两家看起来没有人居住的样子,乔瑾瑜住的这间的一楼客厅也空空荡荡。房门自动缓缓打开,内里装潢与他想象的那种有钱人家的布置截然不同,整个客厅中除了摆放在落地窗前的沙发茶几与一大块不规则形状的地毯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没有装饰物,没有不必要但是能增加生活情趣的小东西。
“……乔瑾瑜。”
地板非常温暖,烘得整个室内也都暖烘烘的,姜澜生拆下围巾挂在门口,脱掉鞋,看到茶几上满目狼藉。各式各样的食物都被拆开包装袋,沙发上也被堆满各种外包装,而乔瑾瑜穿着干干净净的白毛衣,团坐在垃圾的正中间。
“姜澜生。”乔瑾瑜双手抱住头,柔软的毛发穿过指缝,被死死攥在手中,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声音也冷静得诡异。“……姜澜生。”
像一只正在流浪的、狼狈的家猫。姜澜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闪过这句话,很快被他甩甩头抛到脑后。他似乎还是来得有些晚,大部分的食物都已经被塞进对方的肚子里,他尽可能轻柔的走过去,试探性地摸了摸乔瑾瑜的头,对方没有拒绝。
“让我看看。”他轻声说,以对方可以躲开的速度慢慢伸手,隔着白毛衣摸向对方圆滚滚的肚皮。乔瑾瑜很瘦,是那种很上镜的瘦,肚皮上没有多少脂肪,所以他可以轻易触摸到对方饱胀起来的胃部。这也就意味着对方还没有催吐,这些食物依旧留存于对方的身体里。
暴食本身对身体带来的伤害远不如催吐所带来的伤害高,落地窗外天色渐晚,远方的天空满是橘红,姜澜生紧贴着乔瑾瑜坐着,缓慢给对方按摩腹部。室内没开灯,他也没问对方要怎么把灯打开,只是坐在对方身边,眼睁睁地看着柔软的沙发从金色蜕变为低沉的灰色。他没有说话,身边的乔瑾瑜也没有,只是不再揪着自己的头发不放,身体小幅度地颤抖,满身都是汗。姜澜生将那几绺柔软的头发从对方的手指中解救出来,再捋平,像哄小孩子一样慢慢地拍打对方的身体。
他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又响起欧阳姐的声音。是的,对方是个演员,以他目前的阅历他也无法分辨对方哪句是真哪句是演戏,就像他无法分辨自己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接近一个演员究竟是不是对方的有意而为,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更相信自己这‘无处宣泄的正义感’。
他努力思考何先生曾经给他发过的那些有关于暴食之后的情绪调节小技巧,却发现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也没心情摸出手机再看一遍,他身边的乔瑾瑜看起来格外脆弱,他不想添加其他可能刺激到对方的动作,时间逐渐失去相应的概念,天色越来越晚,他几乎已经看不太清乔瑾瑜近在咫尺的发旋,乔瑾瑜没有动,像一尊雕塑,凝固了半个世纪的时间。
接下来也许又过了很长时间,乔瑾瑜终于动了,在他的怀抱中深吸气,抓住他的手攥住,缓慢地吐气,终于从某种‘死去’的状态逐渐复生。乔瑾瑜在四周摸索了一圈找到遥控器,滴的一声轻响,大厅吊灯亮起,而他怀中的男人已经恢复成原本乖顺的模样,除了眼圈有些红,几乎看不出是个暴食症刚刚发作的人。
“……舒服点了?”
“嗯。”乔瑾瑜点头,松开攥着他的手,像个小孩子般揉揉脸,又抽抽鼻子。“谢谢你,我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
眼前依旧杯盘狼藉,他从桌子下面翻出垃圾桶开始清理桌面和沙发上的垃圾,乔瑾瑜忙站起身想接手,却被姜澜生用肘部挡开。
“我来收拾,你去洗个澡,别吐,等下带你去健身房跑步。”
也许是他的说话方式太过不容置疑,对方双手背在身后思索片刻,很快点头上楼。
冬日的夜晚总是到来得格外早,还不到七点,窗外已经彻底变得漆黑,姜澜生只花费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将暴食后的残骸收拾得一干二净,空荡荡的大厅里除了沙发甚至没有落脚的地方。乔瑾瑜也很快从楼上下来,上身□□,脖颈上挂着雪白的毛巾,壁灯照在对方毛茸茸湿漉漉的头发上,漂亮得几乎不像真实存在的人。
“抱歉,”对方开口。“因为我的事情……把你折腾到这种地方来。”
姜澜生挑眉,把手中的垃圾袋系紧,尽量把目光固定在对方的脸上,避开对方肌理分明的□□。
“不是约好的么?克制不住就告诉我,我会过来找你。倒是你,吹干头发换套运动装?我们去找个地方健身?”
乔瑾瑜面露尴尬。
“如果懒的话其实今天——”
“不是。”乔瑾瑜捋了把发梢的水珠,缓慢措辞。“我的意思是,楼下有健身室。”
姜澜生:“……你先别说话,再让我仇一分钟的富。”
乔瑾瑜笑弯了眼。
虽然客厅的家具少得可怜,地下健身室的设备倒是相当齐全。在姜澜生还在思考要不要搜刮搜刮自己为数不多的健身建议的时候乔瑾瑜已经很熟练地站上椭圆机,桃花眼温和的看过来,与刚刚那个痛苦地蜷缩在沙发里的人判若两人。
“阿姨会来定期打扫,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也试试?”
“……成。”姜澜生一屁股坐在撸铁椅上。“不如定个标准,来比谁体力好?”
回答他的是男人自信的露齿笑。
半小时后姜澜生终于意识到自己下了多么愚蠢的决定:乔瑾瑜开始干演员这个行业的时候还未成年,虽然他不知道拍戏到底有多艰辛,但对方的体力显然要比他这个早七晚十一坐着学习的学生好了八百倍,椭圆机只是简单热身,下来以后又上跑步机轻飘飘跑二十公里舒展肢体,然后才开始为时半小时的力量训练,最后又骑上单车;而姜澜生在半个小时之后已经成功成为死鱼一条,瘫在腿举机上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