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初第一次在公墓和崔苗苗说话那时一样，她平静又大方地说了她的事，让项枫对她忍不住心生同情，又不再有示弱的感觉。

让他忽然很想说出自己的事。

“我不希望他一个人撑。”项枫说，“而且我陪着他对他没有好处。”

他没有等崔苗苗继续问什么，就这样接着说了下去说你是运气不好，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没有办法说这种话。”

他听见自己说妈是被我害死的。”

这句话回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把崔苗苗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项枫感觉这话好像撕开了什么口子，让他伤口里的脓疮和污血都开始流泻而出。

“她心脏不好，那天突然发现了我喜欢男人，还有些其他事，气得晕倒了，摔到了头。”项枫掐着自己的虎口，垂眼看着桌子，“然后没救回来。”

“所以，”项枫慢慢地说，“我并不是运气不好。”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像怕自己不敢再开口一样继续往下说都是我的错。从那天开始，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心情稍微好一些，就能听见她问我，你怎么还能笑，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她说的对，我不应该还能笑出来。我不应该开心，却还是和成扬在一起了，和他在一起是最让我开心的事，所以每一天我都在犯错，都在做不该做的事。成扬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事和他没关系，可他还是被我弄得很难受，什么也不敢说不敢问，天天都要猜我在想什么，猜我为什么不开心，以为是他自己有哪里不好，可是不管他怎么猜怎么做都不会有用，永远不会有用，谁受得了这样？我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抬眼看着崔苗苗，淡淡地笑了一下以你看，我已经毁了。我再留在成扬身边，只会把他也毁掉。我已经毁了我妈，毁了我自己，怎么能再把他那么好的人毁掉。”

崔苗苗脸色苍白地看着他，眼里在不停滚泪，但她说难道没想过，成扬可以帮你吗？为什么你觉得会是你毁了他，而不是他把你修好呢？”

“我为什么要赌这个？”项枫说，他感觉自己有点被崔苗苗的泪眼感染，鼻子也开始酸涩，“我根本不敢赌。我以为我妈能接受，就算从前我没告诉过她，我也以为她是有可能接受的，结果呢？”

“那是意外！是万一！”崔苗苗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落到我头上就是一万！”项枫也大声说，“换成是你，你敢不敢让成扬去碰运气！我家还只是一个母亲，都足够让我变成这样。成扬家里，有父母！有哥哥有姐姐！但凡出一点点意外，他怎么受得了！他怎么受得了！”

他忍不住站了起来，声音嘶哑地吼着以为分手和其他人没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他根本不明白！他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家，我凭什么让他为了我扛！为了我连家都不能回！我算什么东西！我这种，这种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凭什么让他这样！凭什么让他帮我！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喜欢我！我自己都恨透了我自己！”

他吼完这一通，好像把浑身的力气也吼完了，颤抖着靠在了墙上，慢慢滑坐在地，非常无力地看着自己的手，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滚了下来，落在他手心里。

他低声说么敢赌啊。如果他帮不了我，我还害他回不了家，再把他也毁了，我就彻底……彻底完了啊。”

他抬起手，把头埋进了掌心，哑声说以你不要再劝我了好吗？我好不容易，开始觉得自己做的事是对的，你不要再劝我了。”

崔苗苗安静地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擦了擦眼泪走过来，小声说什么？凭他喜欢你呀，项枫。”

项枫惨笑了一声，说瞎了眼了。”

崔苗苗又看了他一会儿，去洗了几个桃子，切在盘子里端过来，放在他身前。

特别浑然天成的喂狗姿势，让项枫都觉得是不是该汪一声给她听听。

然后崔苗苗盘腿在他面前的地上坐下，拿起一块吃着，说这么凶，也不嫌嗓子疼呀，来吃点。”

项枫又有些惭愧，觉得自己不该对着她吼，于是依言吃了一块。

“心里苦的时候呢，就得吃点甜的。”崔苗苗轻轻地说，“话说回来，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生气呢，真对不起呀。”

项枫没想对崔苗苗生气。

他不想对任何人生气。

明明刚才那么大声地吼着，咆哮着，发着脾气，但其实他心里一点愤怒都没有。

只有悲伤，无穷无尽，绝望到足以淹没他的悲伤。

项枫低头靠着墙，和崔苗苗一起一块一块地吃桃子，他的额发给他的眼睛打下一层阴影，看不清他的眼神，而他的脸上始终只有一种苍白的空洞神情。

“钥匙怎么办？”崔苗苗问。

“还给他吧。”项枫说。

“嗯。”崔苗苗点了点头，又问，“成扬怎么办？”

“……他会没事的。”项枫想了想，接着说，“他特别坚强，迟早会好的。等他回了家就明白了，家人这种东西，失去了才知道有多重要。”

他说这句话，原本是想撕开自己的伤口，可说完才想起眼前的崔苗苗也没有家人。

但是崔苗苗没有生气，也没有露出受伤的表情，反而认真点了点头啊，没有家人了才会更想家呢。”

她还是像先前一样，即使他说错了话也能用一种自毁般的包容平静地接下，仿佛对这种伤害和冒犯习以为常，但那并非满不在乎，而是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缺损。

让项枫很佩服她，也很羡慕她。

然后崔苗苗又问你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让项枫想了很久。

最后，他说知道，不过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