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其实不远。
寒风被阻隔在窗外,却又能看见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窗台上,给一片漆黑的夜色镶上了一层软绵绵的白框。
项枫从他的箱子里找出了一根名字特别尬的灯管,和一条深蓝色的手织围巾。
他把灯管吸在床架上,让灯光从头顶打下照亮了桌子,又把围巾缠在脖子上,于是又暖和了一些。
项枫裹在自己最厚的外套里,半张脸被围巾掩了,缩在椅子上看春晚,一直看到主持人开始倒数。
……五,四,三,二,一。
他动了动,把嘴露出来,轻轻地说望成扬的愿望都实现。”
声音很小很小,只有灯听见了。
成扬站在卷着飞雪的狂风中,夹着一根烟。
感觉自己特别像个伟人。
大姐毫无人性,居然敢连续两年不回家过年。老爸老妈终于有点习惯了,今年按原计划把他和二哥一起拉到乡下奶奶家团聚。
奶奶家比外婆家亲戚更多,晚辈也没那么爱打牌,都在屋里屋外跑进跑出地瞎闹。院子里一直有小孩追来追去打雪仗,堆雪人,逗狗放炮仗。
没给成扬一丝一毫溜出来抽烟的机会。
成扬只好躲远点,又有几个小孩互相砸着雪球跑过来了。
他再躲远点,奶奶家里养的大边牧呼哧带喘地从他身边嗖过,屁股后面跟着举着摔炮的小外甥。
继续躲远点,看到大伯家儿子正一脸甜蜜地缩在小树林里打电话,然后瞪了他一眼表示此地已有人占。
总而言之,成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很远的河堤上,江面结了冰,大堤上风雪交加,回头都找不着奶奶家房子在哪儿,举目四望杳无人烟。
成扬只好站在这个极具挑战性的环境里,哆哆嗦嗦掏出烟,执着地点着。
防风打火机这玩意,能防的风也是有限的。
他干脆叼着烟摁在打火机出火口上,用手捂着点燃了。
可以,这么大风都能一次性点燃,说明我要转运了。
成扬得出了这个毫无逻辑的结论。
风很大,成扬每抽一口就要呛一口风,很快就觉得肺都凉了。
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跑出来抽烟。
难道真这么大瘾?关键现在这么大风也抽不了几口啊。
成扬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瘾。
抽烟并不是会让他感到愉快的事,因为他心情好的时候从来不抽,所以和烟有关系的记忆,全都是不好的,不爽的,不痛快的。
他喜欢把这些记忆和烟一起点了,和雾一起散掉,于是什么都留不下来。
不过就像烟抽完了会在肺里留下各种有害物质一样,那些不好的事也没有散掉,反而一天比一天更多更疼地沉积在他心里。
被它们带累,连那些原本很美好的回忆,也开始会让他感到痛楚。
就比如说,他和项枫一起度过了三个新年,每一年项枫都会告诉他,他的新年愿望是希望成扬的愿望能实现。
那是一句成扬非常非常喜欢,曾让他非常非常开心的话。
可是如今想起来,却只觉得难过。
可能是因为项枫每次都用自己的机会祝他心愿成真,高中三年他和项枫一起许的每一个新年愿望最终都实现了。
分班在一起,继续在一起,高考顺顺利利。
所以,当他第三年许愿的时候,仿佛冥冥之中上天发现了他的疏漏。
他和项枫高考都考得很好,却没想到后来没能再在一起。
正所谓世事难料,祸福难卜。
如今他还是想好好许个愿望,可是项枫不在,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实现。
老妈打了电话问他在哪儿,准备倒数了,成扬说在河堤上看焰火,顺便锻炼一下抗风抗寒能力,好强身健体为祖国做贡献。
老妈犹犹豫豫地接受了他的说法,把电话挂了。
成扬看着时间,在心里开始倒数。
十,九,八,七,六……
河对岸的村镇开始放烟花,雪夜里绽放的绚丽焰火带着一种透出寒意的美丽,火光倒映在结冰的河面上,有种冷寂而隽永的感觉。
……五,四,三,二,一。
飞雪混杂着火星,开始往冰雪覆盖的河岸上坠落。
今年的新年愿望是,希望项枫能够回到我身边。
成扬在风雪中闭上眼睛,认认真真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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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棵柏树,来自白先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