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所在的城市比大学的城市更偏南方一些,现在这时节回来已经温暖到有些炎热,行道树绿意盎然,空气中已带上蠢蠢欲起的暑气。
成扬家只剩一双父母在家,对成扬突然和朋友回家没表达什么异议,仅有的一点疑惑也被成扬三言两语打消了,非常高兴地欢迎了他们,还连连夸奖成扬真是比大姐二哥有良心,上了大学还惦记着回来看爸妈。
成扬异常从容不迫丝毫也不惭愧地把这夸奖领了。
项枫很客气地陪成扬爸妈吃了一顿饭,待到他们出门上班以后就动身去医院,成扬还是开了他老爸的车,坚持把项枫送到了医院门口。
“不知道要多久,你先回去吧。”项枫站在驾驶室的窗边低头看着他,“要走了我会给你打电话。”
“不用担心我,”成扬冲他宽慰地笑笑,“我喜欢等你,而且在车里待着挺舒服的。”
项枫只好转身往医院走,成扬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开始和医院门口的一个女人说话,一起往大厅走,最后不怎么能看见了才把车窗关上。
会在医院门口碰见徐英英这事还是让项枫有点意外,也不太愉快,因为她站的位置能很清楚地看见他和成扬。
徐英英也不是在等他,一副百无聊赖出来透气的模样,靠着柱子发愣,仿佛随时会摸出一根烟来抽。
她看着他走近,脸上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男朋友送你来啊?”她说。
项枫觉得自己脸色应该很难看,因为徐英英笑得更冷了。
“是我同学。”项枫有些僵硬地说。
徐英英的表情告诉他她不信。
“你非这么说也行。”她哼了一声,“不过你要真想瞒着,就让他好歹藏藏,我结婚十多年了,还没被人用那种眼神看过。”
其实这时候很适合顺着这话挤兑她一句那你真可怜,不过项枫连说话的心情都没了,更不想和她起什么争执。
好在她说完这句,就放过了这个话题,和项枫一起进了医院。
项枫发现,她说朱春丽快不行了,真的毫不夸张。他连朱春丽回光返照的那几天都没赶上,只来得及看见她气若游丝躺在病床上的苍白模样。
他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不该来。
朱春丽和项晓玲不一样,是寿终正寝,哪怕正在迈向死亡,也宁静而平和,和项晓玲那样猝然降临的离去完全不同,两相对比,也就让后者在他心中留下的伤口越发激痛。
何况项晓玲应该是非常不喜欢朱春丽的,他身为她的儿子,却来看朱春丽了。
围拢在朱春丽身边的人不多,她只有一双儿女,如今在她弥留之际,床前的人不过是医生护士,姑姑姑父,还有项枫。
医护人员查看了一下各项生理指标,大略交待了几句,就退出病房,给家属一点空间和病人最后说说话。
于是房里只剩下四个人。
姑父始终像个木桩一样杵在门边看手机,徐英英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母亲,眼圈有点红,眼里有点水光,目光里说不清是伤感,愤恨,还是不甘,亦或是什么都有。
项枫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朱春丽在床上很低很低地哀鸣了一声,用干瘪的声音喊着徐英杰。有浑浊的眼泪顺着她眼角流进她的白发里,她断断续续地,但一直在问杰,英杰来了吗?”
徐英英听着看着,目光里,仇恨和怒火终于压倒了其他感情。
朱春丽吃力地转了转眼珠,看到了床前的项枫。
她的声音一下子扬起来了,喉咙里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连手都抬起了一些,啊啊着说杰……来了,英杰……
”
项枫明白,她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对他提出了一个多么残忍的要求。
但这是她最后的要求。
于是项枫接住了她的手,握住了,低下头看着她,对她说,是我。”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来了。”
然后他始终握着她的手,感到那只手在慢慢变僵变冷,看着她闭上眼,脸上带着笑意陷入了永眠之中。
他有点羡慕她,可以这样笑着死去。
徐英英的情绪在这之后好像上了锁又结了冰,恢复了她惯常那种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的冷漠模样。她没让项枫留下来帮忙,只告诉他追悼会那天再来一次就行。
“不来也可以,”徐英英又说,“无所谓。”
“我会来的。”项枫说。
他走出医院,能看见成扬老爸的车停在停车场,走近了发现,成扬仰面躺在驾驶座打瞌睡。
项枫笑了笑,抬手敲了敲车窗。
成扬一下子就惊醒了,看到他立刻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马上意识到现在大概不是笑的时候,于是迅速把表情敛了,认真地问感觉还好吗?”
他的感觉其实不是用好或不好就能形容出来的,但项枫还是点了点头,边上车边说好,我没事。”
他扣上安全带,继续说天再去一趟追悼会,然后就能回学校了。”
成扬说哀顺变。”
“谢谢。”项枫说。
回到家,成扬照例被他老妈安排在二哥成临的房间睡,晚上成扬也照例溜到了自己房间夜袭自己男朋友。
项枫倒没有再望着星星蹲守他,已经躺下了,看见他来,小声说再晚来一分钟我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