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扬看着眼前的题，窗外午后的阳光静谧而安宁，耳边是其他人在寂静中变得鲜明的书写声，他的心突然就静下来了。

从多少年前开始就在为了今天而努力呢？

那条小学完有初中，初中完是高中，一切为了高考，每一步都清晰明了，有无数同伴的路，今天以后就要到头了啊。

在这之后，就是各自不同的前途，是无常难卜的人生。

他认认真真答到最后，写下最后一个字母，点上了句点。

他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却又感觉在这一刻自己才真正成年，为童年和少年时代画上了句号。

这会是个很好的句号，也会是个很好的开始。

项枫答完卷，有生以来第一次提前交卷了。

他从没像此刻一样什么都没在想，轻松到了极点，只是凭着自己心意任性行动。

同考场有人认得他，对传说中的学神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他冲他们轻笑一下，走出教室。

非常嚣张。

脑子是空的，他干脆把它扔了，项萝卜重回江湖。

成扬考完出来找了半天，才在操场上找到项枫。

篮球场上有人在打篮球，不知道是刚考完的高三生还是考试结束后溜进来的其他年级，反正打得挺欢，球鞋在场上踩得咯吱咯吱响。

项枫一脸空洞地坐在场边看着他们，每进一个球他就跟着傻笑一声。

成扬站在原地震惊了几秒，又给这个难得一见的失智项枫拍了几张照片，录了一段视频，这才走到他身边。

“看来你还是比我好点儿，”成扬对他说，“考完四场才傻。”

“啊？”项萝卜说。

“再看一会儿还是回教室？”成扬问，“现在回去大家应该都还在。”

“看什么看，”项枫回来了，皱了皱眉，“打得烂透了。”

他音量没怎么压，场上那几位都看了过来，一脸深受伤害的样子，成扬赶紧捂着他的嘴把他带离了球场，免得一中学神刚考完高考就被校友围殴。

教室里人挺齐的，很多人都在等家长来帮忙搬书，大部分人也想多留一会儿，最后一次体会和同学们挤在一个教室里的感觉。

小黄老师站在讲台上交待出成绩的时间，说成绩出完一周以后大家还要回学校找老师商量填志愿。

他说完这几句，就十分感慨地沉默了，一脸不舍地看着他们。

崔苗苗突然站起来跑上讲台，抱了他一下，大声说谢老师！”

其他同学纷纷效仿，都挤到教室前面去拥抱他，小黄老师的脸和眼睛都红了，最后几个男生一起抬着他往半空扔。

小黄老师被扔得晕头转向，张强把他解救下来以后，成扬和项枫也上去抱了抱他。

“好，好孩子们。”小黄老师整了整衣服，扶着头说，“我先回办公室了，你们也别太晚回家，填志愿的时候再见。”

他前脚刚走，后脚彭小飞就冲到窗边，对着窗外大吼了一声面的人闪开！”

然后把他桌上的一摞卷子扔了下去。

教室哄得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几乎全部人都开始抱着试卷作业本往楼下丢，其他班也火速响应号召，高三所有教室的窗口都开始涌出白色灰色的纸片，如同一排排干涸已久终于复活的泉眼。

成扬也把自己的卷子搬到了窗边，满眼期待地看着项枫。

项枫不习惯干这种事，但还是谨慎地挑了几张纸走到他旁边，准备和他一起扔。

“不是，”成扬不满地说，“又不是撒钱，你这么小气干嘛？”

“万一还有用呢。”项枫说。

“还有什么用，又没让你扔课本，”成扬干脆自己动手把项枫的卷子刨了出来，很费力地搬了过来，“来，一起。”

他们一起将卷子一把一把用力往下洒，仿佛一点点扔掉了过去的疲惫和负担，终于能顺畅自在的呼吸。

不过像项枫这么小气的也不止一个，有几个同学没扔，成扬听见崔苗苗挺可惜地对她同桌说些拉去卖废品也能卖好多钱呢。”

她同桌很讲义气地把自己的书和卷子往崔苗苗面前一推的都给你，你拿去一起卖吧。”

成扬看着她俩笑了笑，靠在窗边懒洋洋地蹭着项枫，一点儿也不想动。

虽然能理解这是高三学生正常的发泄，但学校后勤处的主任还是被逐渐堆起来的废纸惹毛了，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勒令每班出几个人下去扫地。

张强身为班长，最后一次高风亮节地站了起来，点了几个人和他一起去了。

这种舍身取义舍己为人的精神感动了大家，同学们都决定等班长回来再走，他们就在窗边边看热闹边等。

成扬待在项枫身边坐着，满肚子废话闲话有用没用的话想说，又找不到一个话头，干脆就这么乐呵呵地盯着他看。

以后有的是机会说，时间还长呢，他想，暑假就好长好长。

项枫被他盯得发毛，正想让他把脸转回去，张庭悦鬼鬼祟祟跑到了教室门口。

“婉宁！”她喊道，背上背着个挺夸张的大黑包，手里还提了一个长黑匣，“我妈把东西送来了！”

李婉宁马上站起身，一溜小跑跟着她走了。

“她俩干嘛呢？”成扬非常好奇地看着她们的背影，“临走炸学校？”

“好奇就去看看呗。”项枫说。

“那多不合适，人女生自己玩。”成扬答道。

李婉宁出去没多久张强就扫完地回来了，大家互相道了别，成扬和项枫一起背着书包各抱了一摞书准备下楼。

经过楼梯口的时候，他看见张庭悦在撬通往教学楼顶层天台的门。

女生们真会玩，不过反正她也撬不开，成扬没有多想，继续下楼。

不过张庭悦估计还是撬开了。

他们走出教学楼，经过花坛和空地走向校门外的时候，四周响起了一些惊呼。

他俩一起顺着周围人指指点点和视线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张庭悦和李婉宁就站在高三的楼顶。

高三教学楼在校内算很高的，仅次于宿舍楼。两个女生纤弱的身影在顶楼天台上看起来相当危险和吓人。

成扬顿时有点紧张，还听见有人在喊找老师找保安。

不过项枫对他轻轻地说觉得没事。”

张庭悦在楼顶奋力挥了挥手，高声喊——学——们！看——这——里！”

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看她们，还不断有人从教室里冲出来围观。

张庭悦弯腰掏了一通，估计是打开了她那个大黑包，搬出了一个黑方块一样的东西，距离有点远成扬看不清。

李婉宁也打开了黑匣子，掏出了一把小提琴。

她又往前迈了一步，踩上更高的边缘，身前只有一道及腰的护栏。楼下有人大声叫着小心，但李婉宁一派沉静，抬手把发圈扯了，笔直柔顺的长发在风中扬起。

她把小提琴架在肩上，张庭悦在旁边举了个话筒，那黑方块原来是个大音箱。

她深呼吸了一下，拉动琴弦。

提琴声被音箱放大，在学校上空悠悠响起，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那段旋律动人而忧伤，大家都很熟悉，曲子的名字是友谊地久天长。

高考最后一天已近尾声，天边一轮夕阳缓缓下沉，洒下漫天灿烂的晚霞，点亮了夜晚最初的星辰。

李婉宁的长发在日暮的光晕中像一面闪着金红色辉芒的旗帜，她紧闭双眼，全身心投入音乐之中，奏响高中时代最后一曲，献给伴她青春的校园和永不归来的往昔。

旧日一逝不可追索，惟愿友谊地久天长。

悠扬的弦乐混着高空的风声，被送出很远很远。

这一刻，连天上的流云都在驻足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