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殷雪辰蹙眉想要反驳。
赫连辞却将受伤的手举了起来,又粗暴地扯开衣领,露出缠着细布的脖颈。
殷雪辰,本王一身伤,皆是因为你!
他一时愣住,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
赫连辞藏起那颗被伤得遍体鳞伤的心,冷酷地说:世子所言,本王都知晓了。
世子既然愿意为大周付出一切,便暂且留在宫中吧。
赫连辞无悲无喜地想:对待一个无心之人,再怎么示弱,也是无用。
与其如此,他为何还要隐藏心里的呢?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他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那些死去的皇子皇孙说得对,他是个畜生,一个冷血无情的畜生。
赫连辞回忆着将殷雪辰锁在榻上的日子,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怀恋,血管里奔腾的血液也在叫嚣着渴望。
他不需要什么两情相悦。
他是至高无上的摄政王,他想要谁,就应该得到谁。
殷雪辰是他的。
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赫连辞终是被一缕若有似无的香粉气,刺激得脱去了人的外衣,露出了野兽般冷酷的内心。
殿下?殷雪辰察觉到了赫连辞周身气势的变化,心中一沉,殿下是要软禁臣吗?
赫连辞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起身从他身边走过,墨色的华服窸窸窣窣地划过了沾满血污的地毯。
赫连辞说:陛下很想念你。
寝殿的宫门打开又闭上。
赫连辞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
他甩袖向宣政殿而去: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炽翎卫沉声应是,化为了坚固的壁垒,将寝殿围得密不透风。
寝殿内的殷雪辰一点一点收紧了拳头。
黑色的帷帐在风中微微浮动。
赫连辞的寝殿和他本人如出一辙,掩藏在一层朦胧的光影里,哪怕置身其中,也无人能看清其中的摆设。
殷雪辰猜不透赫连辞的心思。
如果说赫连辞先前对荣国公府有几分偏爱在,他信。
没有偏爱,那几个侮辱他的纨绔子弟就不会被净身了。
可若说赫连辞对荣国公府没有半分忌惮,他是万万不信的。
如果没有忌惮,他为何还会被困在这里?
但殷雪辰心中没有丝毫畏惧。
他在赫连辞身上察觉出了无数种暴虐的情绪,唯独没有感受到杀意。
大周的摄政王气得拂袖而去,也不想杀他。
想通这一点,殷雪辰不客气地席地而坐。他见赫连辞的床头有一叠糕点,毫不忌讳地伸手过去,抱着碟子吃起来。
赫连辞一怒之下封锁了寝殿,来到宣政殿前,却已经后悔了。
殷雪辰心中没有情爱。
赫连辞知道他是块油盐不进的石头,可情绪翻涌时,就算在掌心割再多的伤口,就算砍断自己的手臂,也控制不住心中疯长的不甘。
为何不能多看他一眼?
为何不能不能多在乎他一点?
他并不奢望殷雪辰满心都是他。
他只求殷雪辰在心里稍微腾出一点位置,只要一点点,他不贪心,只要那么一丁点的位置而已。
为何就是没有呢?
来人。赫连辞在宣政殿前停住脚步,沉声吩咐,让陛下去看看世子。
奴才这就去。随侍在他身后的内侍监悄声离去,与气喘吁吁地跑来的梁公公撞了个正着。
哎呦,公公慢点。内侍监掐着嗓子抱怨,撞上我也就罢了,撞上摄政王殿下,怎么办?
梁公公顾不上反驳,拂开内侍监的手,忙不迭地跪下:殿下,奴才有事禀告!
何事?
西凉国派来的两位使臣中,有一位是他们的嫡公主殿下。
赫连辞脚步微顿:嗯?
西凉国的嫡公主,出连托托。梁公公想起这位嫡公主宣誓一般的话,鼻尖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珠,说是西凉国女王的嫡长女。
她以使臣的身份来我大周,便以大周的礼数接待。赫连辞不以为意,一个小小西凉国的公主而已,来便来了,无需惊慌。
赫连辞不在意出连托托,还有一个原因。
前世,西凉国一直乖乖地听从大周的调遣,从未生出反心。
至于那什么嫡公主,前世的时候,可能也来过大周,只是赫连辞没有印象罢了。
梁公公见赫连辞态度散漫,愈发着急:殿下,方才公主不知用什么法子买通了宫人,让宫人带她寻到了您的寝殿外。
本王的寝殿?这回,赫连辞总算有了反应。
是了,奴才还看见公主与世子交谈呢。梁公公不敢将出连托托的话原样复述给摄政王听,只绞尽脑汁地隐晦提醒,殿下,这位公主似乎对咱们的世子爷很感兴趣。
可惜,梁公公的一番话,赫连辞只听见了那几个关键的词。
ashash殷雪辰曾和出连托托在他的寝殿外交谈过。
那一身香粉气息,也大概是那时沾染上去的。
赫连辞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刹那放松下来。
巨大的欣喜淹没了他心,以至于,他没听出来梁公公话语里的暗示。
既然是公主,那晚宴时就不能怠慢,去把她的座位往前安排安排吧。赫连辞心情好,连带着看待出连托托都顺眼起来。
梁公公一时语塞,拿不准摄政王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要将西凉公主安排在靠近小世子的地方,还是说的反话?
梁公公又惊又疑,还不敢多问,愁容满面地跟在赫连辞身后,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出连托托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话。
ashash大周的殷雪辰,很好。
ashash我要带他回西凉。
ashash做我的驸马。
梁公公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内侍监寻到小皇帝时,小皇子正趴在案上,百无聊赖地斗蛐蛐。
这蛐蛐是他背完一整本《策论》后,赫连辞点头让宫人帮他捉的。
起初,李知知很宝贝自己的蟋蟀,可是再好玩的蟋蟀,玩久了也没有趣味,于是,他迷上了布老虎。
布老虎没有蛐蛐有意思,却可以随时随地抱着。
但是,背书的时候还是最适合斗蛐蛐。
陛下。内侍监跪在地上,摄政王殿下请您去寝殿瞧瞧荣国公府家的小世子。
李知知原本以为内侍监是来督促自己背书的,脸都拉了下来,现下听他说,皇叔让他去找殷雪辰,激动得说话都结巴了:来人,替替朕更衣,朕朕要去找殷侍卫!
李知知人小眼尖。
他看不懂朝政大事,却看得出来,殷雪辰是皇叔放在心尖上的人。
跟着殷雪辰,肯定能让皇叔高兴。
小皇帝迅速换完衣服,抱着布老虎,蹦蹦跳跳地冲去了寝殿。
寝殿前的炽翎卫不敢阻拦,跪在地上恭迎小皇帝。
殷侍卫,殷侍卫?李知知跑进寝殿,先是被安神香的气息熏得咳嗽了两声,再捂着嘴大声喊,殷雪辰!
吃完糕点,托着下巴打盹的殷雪辰懒洋洋地起身:陛下。
你在这里呀。小皇帝循声走到他身边,见他手边有一个空了的碟子,好奇地问,你吃什么呢?
回陛下的话,臣在吃摄政王殿下的糕点。
皇叔的糕点?李知知狐疑地嘀咕,皇叔何时开始吃糕点了?
殷雪辰愣了愣。
李知知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他将布老虎塞到殷雪辰的怀里:皇叔让你陪朕玩。
小皇帝故意曲解了赫连辞的嘱咐,骄横地宣布:朕允了。
殷雪辰哭笑不得,捏着布老虎,眼珠子微微一转:陛下,臣只能在寝殿内陪你玩。
李知知大为不满:为何?
摄政王殿下有命令,不准臣踏出寝殿一步。
李知知啊了一声,转头问寝殿门前跪着的炽翎卫:这话是皇叔说的?
炽翎卫犹豫着道:回陛下的话,摄政王殿下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朕不管。李知知回忆了一遍内侍监对自己说的话,确信皇叔没有提及殷雪辰不能出寝殿的门,胆子便大了起来,朕就是要殷侍卫陪朕出去玩,你们谁都不许拦着!
小皇帝说完,当真拽了殷雪辰的衣袖,将他拉出了寝殿。
重见天日,殷雪辰眯了眯眼睛。
他想,李知知敢将他带出寝殿,肯定得到了赫连辞的默许。
这阴晴不定的摄政王到底在想什么?
赫连辞什么也没想。
他正为自己的冲动自责。
如果当时耐下性子,多问殷雪辰一句,必然不会有现下的误会。
说不定,示弱也会继续有用。
去看看陛下和世子在做什么。赫连辞赖在宣政殿内,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天冷了,去替陛下添衣。
梁公公心领神会。
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哪里会不给陛下添衣?
摄政王这是暗示他给荣国公府的世子添衣呢。
于是,在御花园中陪小皇帝躲迷藏的殷雪辰,肩头很快就多出了一条墨狐披风。
宣政殿里的摄政王又道:御花园中风冷,给陛下多备几个暖炉。
烧着银丝炭的暖炉不消片刻就出现在了殷雪辰的脚边。
摄政王尤嫌不够:陛下可曾用过膳了?
御厨恨不能将全天下的山珍海味都送到世子面前。
如此一来,宫宴开始时,殷雪辰和小皇帝已经酒足饭饱了。
李知知打着嗝,走几步路就不想动了:朕好累,朕不想参加什么晚宴。
侍从太监跪成一片。
陛下,三思啊!
陛下,使臣们还在等着您呢!
他们越劝,李知知越不想去。
小皇帝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朕就是不想去,你们为什么要逼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