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就是蜜尼的人生。
单调、乏味、甚至带着些许灰暗。
持续折磨了她三年时间的病魔让她变得憔悴和瘦弱,以往的美丽与气质几乎已经十不存一。如果她能够沿着最初的道路活下去,虽然未必能够收获到真正的快乐,但她至少也应成为了一位高贵美丽的贵族小姐。或许在同样的黑夜里,她正在参加一场宴会、正在展示着自己精湛的才艺、又或者正和心仪的男士同赏夜景,互诉衷肠。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
然而即便得了这种让所有医生都摸不着头脑的怪病,即便一度失去活着的希望,但是从本质上来看,蜜尼却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变化。
几乎从不涉世的蜜尼胆子一直都不怎么大,在和人说话的时候也往往只摆出一套干巴巴的标准礼仪,每当别人想要和他进行更多交流的时候,她总会变得吞吞吐吐,就说起话来都很难囫囵。他的父亲格里尔男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为此相当发愁,要知道,不会表达自己的姑娘,即使再怎么优秀,也很难在群英荟萃的上游社会得到诸多的关注。格里尔男爵一直都试图改变自己女儿的这个‘不良性格’,但是多年下来的效果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并不算特别好。
直到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完全陌生地方的蜜尼,仍然秉承着这种胆小的性格。
蜜尼的肚子正在发出无力的抗议,她的喉咙干燥得直冒青烟,小腹处也充满了胀痛……她觉得自己如果再一直赖在床上的话,也许就快要死了。但是对于陌生和黑暗的恐惧就像一只巨大有力的手掌一般,把她死死固定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
‘要勇敢呀,蜜尼!’
她想象着自己正倚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听她用温柔的声音这样为自己鼓劲。
“妈妈……呜…你真的,真的不要蜜尼了吗……”
‘我们总会有一天会离开你的,所以你要学会独立地生活下去,一个人坚强地面对一切困难。’
熟悉的语调一次又一次在蜜尼的耳边重复着,她的眼泪又一次不知不觉地溢满眼眶,然后滑落到脸颊。当那时候的母亲在说出这样的话时,蜜尼根本没有想象过这一天会真的到来。
来得如此突然,甚至连一点准备的余地都不留。
“一个人……”
“勇敢地面对。”
她坐起了身来,眼眶里留下的眼泪就像剪不断的线。
‘妈妈离开了,这是现实,即使流干了所有的泪水也无法改变的现实。如果知道了自己因为害怕而躲在被子里不敢出去,那么她一定会很伤心的吧,蜜尼怎么能够让妈妈伤心呢……’
这样想着,蜜尼再次颤巍巍地伸出了自己的脚。虽然她的身体仍然因为恐惧而难以抑制地瑟瑟发抖,但她终究还是做出了第二次尝试。
然而仿佛在下一刻就会有一只来自黑暗的怪物扑上来撕咬一般,当蜜尼细嫩的小脚再次和干燥粗糙的地面相接触时,她忍不住轻轻地‘呜’了一声,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不过她并没有再一次将脚缩回来,而是闭紧了双眼,咬紧了嘴唇,同时把另一只脚也放到了地面上。
“没事的……没事的!”
蜜尼用连她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自我劝慰着,并且缓慢地将重心挪到了脚上,终于完全离开了并不算宽敞的床铺,彻底站在了一片漆黑的地面上。
虽然仅仅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但是对于蜜尼来说,却仿佛完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壮举。她用刻意压低了声音快速地喘着气,呼吸道里的干燥感让她的鼻腔里有着略微的疼痛。房间里黑乎乎的,周围的一切都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远一些的地方甚至连轮廓都看不清。窗外反射进来的光线已经相当稀薄,白天时候那些嫩绿的藤蔓此时就像是一条条阴森恐怖的触手一般,让蜜尼不禁毛骨悚然。
这是哪呢?是在雷纳兹帝国的老家吗?是爸爸曾经和自己说过的祖宅吗?一整天的时间都没人进来看看蜜尼,是因为大家都把蜜尼给忘了吗?
无数的疑问乱糟糟地充斥在蜜尼的脑海里,她很想和以往一样放声大哭一场。可是只要一想起母亲对她的教诲,她就强行忍住了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
蜜尼环视着周围,试图寻找灯光的存在,但是却根本没有发现哪里有油灯的灯台。
黑暗……
四周的黑暗安静中却又带着聒噪,仿佛虎视眈眈地隐藏着无数只张开了獠牙的怪物,让蜜尼根本不敢随意动弹自己的身体。
她越来越害怕。
她担心会有一只可怕的怪物从身后扑来。
那些童话故事里面的怪物,不都是最喜欢吃小女孩的吗!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似乎传来了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怪物要来了吗?’
蹑手蹑脚的行走声……
‘怪物要来了,要来吃掉蜜尼了!’
蜜尼想要跑回床上去,回到那个在她看来最为安全的地方、可以把自己身体紧紧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地方。可是她发现自己的双腿竟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就像是灌满了铅一般不能动弹分毫。
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消失了,蜜尼再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怪物……是不存在的吧,那些都只是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
蜜尼朝着黑暗处张望着,不断鼓励着自己,希望消除掉心中严重的恐惧。先前那些若有如无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就像从没有出现过一般,蜜尼不自觉地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就在蜜尼认定了自己先前听到的都是自欺欺人的幻觉的时候,黑暗中忽然传来了‘啪嗒’一声轻响。
这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啊——————!”
蜜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蹲了下来。
她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脑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嘶哑且刺耳的尖叫。
尖叫声持续了大概有一分钟的样子,直到蜜尼感觉自己体内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了出去后之,经久不衰的尖叫才变成了无力的咳嗽和干呕声。
和蜜尼响彻房间的尖叫相反,先前发出门锁响声的地方却十分安静。在那片目力不可及的黑暗处,除了那一声轻不可闻的‘啪嗒’响声之后,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传出来过。
蜜尼紧紧闭上了双眼,原本抱着脑袋的双手也略微放低,用尽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这样的姿势让蜜尼远远看上去变成了可爱的球形,她那过肩的枯燥长发披散下来,无比严实地遮挡住了她的脸部。
不知道是不是蜜尼没有把耳朵彻底给捂得严实,在她的尖叫声消失后没有多久,黑暗中又传来了一声微不可查的清脆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