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侍卫屈昂的保全下,顾南风的墙脚总算没被自己的侄子挖去,众人心中都舒了一口气。
邬雪琴仍旧躺在那里,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的脸,一如清醒时候那般,白皙明净,全无瑕疵;长长的睫毛,像是两把精致的小刷子,乖巧而恬静地躲在眼窝的阴翳里。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不知情的人看到了,一定会以为她是睡着了,而不是在昏迷之中。
顾南风茫然地望着这个昏睡的女子,她真美,他知道是她叫邬雪琴,很普通的名字。可是为什么一想起,一念起这个名字,他的心中就有说不出来的痛?
听他们说,他之前是非常,非常地喜欢这个女子,喜欢的程度令人发指。他们对她说,从这个女子进府的第一天开始,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反常的。
他或许真的,真的很在意过这个女人吧。可惜,他现在已经对她没有特殊感觉了。
不仅没有感觉,而且还要亲手杀了她。
因为这是紫安想要他做的事情。
紫安想要做的事情,他一定会去做的。
因为紫安,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女人。
他必须马上就杀了这个女人,因为他心爱的紫安在旁边看着,用极为殷切的目光。
他想起了今天白天他们的谈话,那时紫安正依偎在他怀里。
“南风,是不是我想做的事情,你一定会帮我去做?”她在他怀里滚来滚去,声音充满了撒娇的意味。
“对啊。这世界上,还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办到的。”他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杀人也可以吗?”紫安睁着无邪的大眼睛。
“只要你快活,杀谁也随你的便。”他的表情肃穆起来,“除了一个人。”
“谁?”紫安明显有些紧张,身子停止了晃动。
“当今皇上。”他笑了起来,牙齿白得像雪。
紫安也笑了起来:“那么我现在就要杀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必须你来替我杀。”
“为什么呢?”他宠溺地看着她,犹如看着自己的孩子。
紫安的双臂围着他的颈项摇啊摇:“因为只有你亲手杀了她,我才能快活。”
“好。这个人是谁?”
“躺在床上的,一直半死不活的那个。”
“哪个啊?”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邬雪琴啊。除了她还有谁?”紫安有些恼怒地捶了他一下,“你帮我去杀了她。”
他犹豫了半天,似乎有个声音在心里提醒他,这是不对的,这个姓邬的女子,他是不能杀的。
可是,为什么不能杀?他问自己,却迷迷蒙蒙地找不到答案。
想了很久,讨紫安欢心的心理终究压倒了不安,他允诺:“好,我答应你。”
紫安高兴得跳了起来,跟个孩子没有区别。她竟像是早有准备,将一柄磨得锋利无比的匕首,塞到了他的手里。
而他,被动地捏着这把匕首,靠近了这个不省人事的女子。
每走近一步,他心中的不安就越加明显。
心慌,悸乱,咽干,手心出汗,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
“南风,动手啊,你在想什么呢?”紫安又在一旁催他,平时听起来那么悦耳动人的声音,此刻竟让他心里生出说不出的烦躁。
手,是惯常执握兵器的手;人,是取人性命从不眨眼的人。可是面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沉沉昏睡的女子,他竟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
手在发抖,人在流汗。
“紫安,我做不来。”
手中匕首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上,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所有力气一般,面色苍白,目光直直地望着邬雪琴的脸,想要从她脸上读出什么来,可什么也读不出。
紫安一怔,然后走了过来,拾起那把匕首,重新塞回他的手里。
她笔直地看向他的眼睛,她的目光是清澈的,顾南风的眼神却是茫然的。他的眼里,一直倒影着床上那个女子的面容,却找不到属于她,紫安的一点痕迹。
紫安的心又一次狠狠地痛了。
她扳过顾南风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南风,你是恨她的。这个女人,是你我共同的仇人。你忘了吗?她明知道我喜欢你,却偏要和我作对,从我身边一次一次将你夺走。她是怎么对你的?你对她那么好,她从来也没放在心上。你跟她在一起时,她已经不是处女。她的身体是脏的,你不介意吗?她不理会你的用心,反抗你,辱骂你,处处和你作对。只要是你的意思,她一定会和你反着来,看到你痛苦就是她最大的快乐。她宁肯跟一个下贱的伙夫私奔,也不愿意投向你的怀抱!这样的女人,你要他做什么?你还不杀了她?”
顾南风怔怔地望着紫安的眼睛,那是黑如锆石的瞳孔,幽深的,看不见底的。她的瞳仁里倒影着他的样子,迷乱,气恼,越来越愤怒的自己。
她说得对!这个女人,处处违逆他的意思,以激怒他为乐,她从来不愿意和他有任何的肌肤之亲,她的心,也从来没有属于过他!
她的存在,永远只是对他的嘲讽,对他的侮辱!
这样的女人,他顾南风要她做什么!
内心深处,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幻化成魔鬼,在欲望的顶端狰狞咆哮。
随着欲望的膨胀,手中的匕首,不由自主地握紧,抬高!
薄如一线的刀刃,折射出无比寒凉的光线,映照在床中女子无双的容颜上,想起她的忤逆,这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
黑眸轻敛,敛出怨恨嗔怒的微光,双唇紧抿,抿出绝情冷漠的弧度;右手倏忽下落,以极快极狠的姿态。
千分之一刻的时间,足够杀死一个人,却绝无改变一个人心意的可能。
她已经,必死,无疑。
邬雪琴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生命,在这样的时刻,再度遭到严正的考验。
所有的一切都将尘埃落定,顾南风的心里,将永远只有一个人。
紫安的唇角,浮起满足而甜蜜的笑。
下一秒,她的笑却已凝固,变成了极度的诧异和惊恐,已经不再有什么事值得她笑——她简直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刀刃在离邬雪琴的胸口只有几张纸厚度的时候,猛然转变了方向,刀刃向里,朝顾南风的举刀的手腕刺了进来。
鲜血淋漓。
顾南风竟然杀自己。
吹毛断发的刀刃,已经狠狠扎进了顾南风的右手手腕,匕首的另一端还在他右手里握着,血顺着被刀刃挑开的皮肤和肌肉,成股成股地流了下来,将紫安的瞳孔也染成血般的鲜红。
“对不起,紫安,不知道为什么,我做不到。”他像是察觉不到自己的疼痛,目光散乱,抽出那深深刺进肌理里的刀刃。
“噗嗤——”伤口的血如汩汩的泉水一般涌了出来,顾南风将匕首扔向一旁,迅速失血的身体,使得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我不但不想杀她,还想救她,她为什么一直不醒?”顾南风无神的目光投向邬雪琴昏睡的面庞,“她的脸那么苍白,是不是缺血?如果我把自己的血分给她一点,她是不是就会醒过来?”
他自说自话,将自己的胳膊,凑近了邬雪琴的嘴唇。
“张嘴,雪儿,你就会好起来。”
邬雪琴是不会张嘴的,顾南风的血白白地流在了她的脸庞上,划出一条长长的湿痕,像是她眼中流出的血泪一般。
“雪儿,张嘴啊,听话,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顾南风抱怨着,捏住她的脸庞,试图将她的嘴巴捏开,好让自己的血液灌进去。
断了闸一般的温热血液,淌得到处都是。床上,被子上,邬雪琴的衣服上,脸上,颈项上,全部都是斑斑的血迹,汇流成诡异而惊心的溪流。
而顾南风全然不觉这流出的都是自己的血,仍然在笨拙地试图撬开邬雪琴的嘴巴,他连什么是痛都不知道了。
“啊——啊——啊——”
紫安抱着脑袋尖叫了起来,眼前的景象让她不能,也无法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顾南风明明已经对她死心塌地,为什么一接触到这个女子,他就会变成这样?
雪儿,这个让她嫉妒得发狂的称呼,他竟然又想起来了。
这标志着她施用在他身上情蛊的,彻底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