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怔,侧过脸看着他:“你说什么?”一字一顿,慢得不能再慢。
他眼中露出几丝鄙夷,可又混着酒意,恐怕连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难过还是看低。
“我说错了么?”他眸中凄冷,“你离开我,你头也不回……你之前对阿祉根本毫不动心,如今守在他身边——不过因为他的身份罢了。”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她轻轻笑起来,那眸光极淡、极冷,竟恍惚穿透一切隔膜,仿佛看着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穿透他。
他心里一冷,盖顶的酒意霎时被夜风吹凉,嘴里塞了一把糟糠,吐不出半个字。
她忽地动了动,在他的手围成的这片小天地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司马昱,你发劳什子酒疯。”她眉眼平静,连恼怒都没了。“我爱慕虚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辛辛苦苦来教训。”
顿了顿,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更甚至你口中说的是谁,其实你比我更明白。如今我在皇陵守着先皇的棺椁,你心心念念的可人儿成了太子妃,即将封后……实在是太可喜可贺的事,你应当为她开心,这么惆怅做什么呢?”
脚尖一动,踢得脚边的酒壶滴溜溜转了几圈,发出轻微声响。
他手一松,直直垂落在身侧。英俊的侧脸消退了些酒染上的红晕,微微泛白。
她姿态端庄地走出来,头也不曾回:“司马昱,过去一段日子,我自问无愧于你。至于阿祉……他对我有多好,你也并不是不明白,再说这样的话,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她顺着水榭,一直往回走。
初春的夜很冷,身上起了细密的小疙瘩。到转角时眼角扫过那片,他还坐在那里,头埋在双臂之间,不知在想什么。
在皇陵呆了将近半个月,宸王携着亲卫走了,她们继续留下来。
后山有一片菜地,交给她们打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光缓慢得好像山间溪流,潺潺冰凉。直到进了五月,方德言亲自带人来接,她才知相国上书,求惩傅氏余孽。
因方德言来得安静,她也没惊动任何人,仅与珠儿说了一声,便与他们走了。
回到长安时天色将明,她一夜未眠也并不觉得困。方德言撩开帘子探首进来说了声:“姑娘,快到了。”
她将车里准备的轻便斗篷穿上,端坐着等候,过了将近一刻,马车停下,方德言在车外低声:“到了。”
踩着脚踏落地,抬头一看,心中有些微发痛。
天色尚早,街上并没有什么人。他们在狱卒的带领下从小门进去,一直往里走,几乎到了尽头,才瞧见哥哥。
想来是阿祉的缘故,那牢房很是干净。桌上摆了几本书,另有纸墨笔砚,除了不得自由身,其他倒都是好的。
哥哥还在睡着,手卷着书册搭在胸口。
她忽地就不忍再进去。
方德言压低声音:“姑娘?”
她摆摆手,就这么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拢着襟口披风的系带,转头往回走。
方德言没有多问,又赶回了皇城。
到太极殿时,不过卯时刚过,阿祉尚未下朝回来。她原想着要避嫌的,可大约是阿祉吩咐过,方德言直接让她进了后殿歇息。
侧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小憩,鼻尖是安息香的气味,心绪平静下来。不过一会儿,有了睡意,便干脆阖目睡去。
待到醒来,天都已经黑了。
身后一阵温暖,呼吸喷洒在她后颈,熨帖安心。
她一怔,收回起身的动作,继续躺着。身下早不是硬实的乌木榻,而是温软高床。锦被香软,他体温灼热。
“醒了?”耳后沙哑男音。
她道:“我吵醒你了?”
搂着她腰的手又紧了几分,额头抵住她颈窝蹭了蹭:“没有……我没睡。”
小楼皱眉,撑起半边身子偏头看他,见他眼圈下边有隐约的青黑,“你……”
他眼睛墨黑,笑着拉住她的手,一用力,又将人重新带进怀里:“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想好好看看。”
小楼一怔,脸上“腾”地红了,暗啐一声“不正经”。
他也不恼,欢欢喜喜地抱着她。
有些日子没见,她本来还害怕会生疏。没想到仅仅是他的一个拥抱,就化解了担忧。
“见过阿意了?”
她垂下眼,“嗯。”
“方德言说你没和他说话——好不容易有机会,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她笑笑:“哥哥在睡觉,我不忍心吵醒他。再说了,等他出来以后,我们兄妹自然多的是日子在一起,还怕没时间么。”
他附和:“说的也是。”
她因着这四个字略略放宽了心,这才想起三月孝期过后,他连着又是登基大典。她远在皇陵,倒是置身事外,可他不定多疲惫,难怪脸色那么不好。
于是没有缠着他多说,默默任他抱着,等他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爬起来,去了小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