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衣监掌事的公公将冬衣的样式报上来,小楼看了看,选定了布料款式。禄升进来奉茶,低声提醒:“桂嬷嬷方才来传话,各地藩王进京为太皇太后祝寿,请娘娘安排居所。”
小楼颔首,他又道:“宸王爷携着王妃、二公子、两位郡主一同前来,太皇太后十分开心,空出章华殿偏殿,特意嘱咐娘娘,按照亲王规矩置办些东西放进去。”
小楼一怔:“他们何时进宫?”
“听桂嬷嬷说已经在路上了,左右不过三五日便可到长安,当日进宫。”
小楼默了默,点头:“我明白了,你带几个人宫里的老人过去看看,记下所缺的东西,再来回我。”
禄升应声退下,小楼愣了一会儿,只觉不安。
按理藩王进京祝寿,并不算什么不合规矩的大事,可她心中总像坠了石头似的。一想到宸王府那群人,她难受得很。实在坐不住,干脆起身去寻阿祉,想着寻些慰藉。
抄快道从御河绕过去,走得近了,听见有什么声音。
小楼顿住脚步,辨认出那是古琴,指法娴熟,定是大家。
眉头一蹙:“怎么会有琴音?”
流彩亦是不知:“或许是哪宫的姑姑陶冶心性吧。”
小楼摇头:“这奏的是《湘妃怨》,落花落叶落纷纷,终日思君不见君.肠断断肠肠欲断,泪珠痕上更添痕……哪个姑姑有这样的胆子。”她眉眼微微冷凝。
流彩垂首:“奴婢马上去查。”
小楼垂下眼,继续往前走去。
到了崇明殿,才知皇上被李胜将军请去了将军府,她等了等,只好先折回关雎宫。
流彩候在宫门口,一见着她即刻上前。
“娘娘,奴婢已经查清楚了,弹琴的储秀宫的一位小主,据说已经将近半个月了,日日都在御河边弹奏,只是不知为何咱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小楼抿唇:“这些日子,皇上是从哪条路去崇明殿的?”
禄升挥开跟在后头的宫人,低声道:“就是御河那条。”
唤流彩拿来了古琴。
在内殿置着香案,烟雾缭绕,隔着朦胧,愣愣看那琴弦出神许久。
她竟有些想不起来,多久没碰这个了。
明明是极擅长的,以往与司马昱在一处的时候,也喜欢奏给他听。可自从来了长安,倒似忘了一般。
伸出手,指尖轻轻撩拨,发出细碎声响。
流彩和禄升忐忑地守在一边,生怕她会突然发难。
小楼却只是垂着眼,默了半晌,还是下不去手。
殿内安静,微风拂动纱帘,飘渺深远。
她出了神,整个人化作一座石像,连血脉都停止流动。
她所求,到底是什么?
以往深夜哭泣的美人郑幽,今日御河抚琴的小主……她能走到如今,所仰仗的,不过阿祉一席宠爱,不过韩家。
可宠爱能有多久?韩家能昌盛几时?
有朝一日,报了家仇,救回哥哥……她还要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么?
她从来不是个冷心冷血的人,他对她的好,她都是明白的。
一个人漂泊太久,想要有所依附,想要不再那么辛苦。他温柔相待,真心相许,给她梦中渴求的美好。他能护她半世,能为傅家雪耻,能让她不再以卑微的身份,面对那些过往。
妾本丝萝,愿托乔木。
他将真心捧到她面前,鲜活的一颗心,送给她。
不是不动容,不是不欢喜……可这欢喜,真的抵得过以后漫长的岁月么?
她有些害怕。
“在想什么?”一阵温热环绕上来,他将她的手握在怀里,一个巧劲,将人儿移在自己身上。
小楼动了动,抬起头,流彩和禄升不知什么时候退下去了。
“听崇明殿的宫人说你去过……怎么了?”他语声中有笑意,想来去将军府一趟,谈得是极好的。
小楼伸手拨了琴弦,清淡道:“没事。”
他一怔,顺着那白皙的手臂看过去,在古琴上顿了顿,有些紧张:“小楼,我……”
“我奏给你听可好?”她偏首,琉璃色的眸子晦暗不明。
他忽地有些害怕,圈紧她的腰:“小楼,我是瞧着那人只是在那里弹弹琴,想着无伤大雅才没有制止……”唇上一热,她纤细馨香的手指立在前头,明眸善睐一笑:“你且听听,看我琴技比起她来如何。”
沉了心绪,素手撩拨,轻缓淡然。
他一怔,看着她的侧脸,明媚如花,鬓边发丝轻轻摆动,色泽如墨。那琴音顺着耳朵流进心里去,顺畅悠然,他眉间的褶皱慢慢松开,闭上眼,嘴角不自觉弯起。
一曲终了,他又从身后环上来,仔细把玩她的手:“好听,这世上谁也比不上我的小楼”
她弯了弯唇角:“那你今后只听我抚琴可好?”
他一怔,眸色加深。凑上去亲了亲她眉眼,笑声低沉:“好。”
隔日流彩特地跑到御河去守着,不过一会儿喜滋滋地跑回来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