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得很急,颠簸不止。小楼胸口涌上一股难受,揪着窗沿忍住,偏过头,小丫头低头揪着衣裳,面上一片慌乱。
她一顿,心中猜到了几分,撩起帘子,探手看向山下火光。
心里安定,伸出手,隔着虚无摸了摸——阿祉,是你来了么?
她被囚在陇山别院,几乎与世隔绝,只能偶尔用言语激激身边这个爱慕司马昱的小丫头,才能得知几分外头的景况。
太皇太后、宸王府、南宫相国叛国流言传出,昊泽各地一片哗然。旋即李胜将军麾下唐末声称皇上并未死在凉州驿站,而是被忠心部下救出,自此才知叛国之贼已再不能容。
尚未来得及发难,又从长安传来消息,瑜嫔韩氏为将逆贼恶行公诸天下,于长安城门前,被宸王世子司马昱一剑诛杀。
皇帝大恸,当即前往夏州,由唐末通过虎符联系各地驻军,再加上宋家庄百年积攒的力量,一纸圣旨昭告天下,誓要诛灭逆党。军队势如破竹,不过月余,已经兵临长安城下。
小楼当日在城门昏死过去,自然不明白之后发生了什么。司马昱隐瞒她未死的消息,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命人带她走,是要威胁阿祉么?
她有些恍惚,待马车停下来,才回过神。
小丫头率先跳下马车,动作急迫,像是奔着什么光明的地方。接着回过身,替小楼撩起帘子。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出去。
火光照亮半边天幕,热气蒸腾,山水幻化成一幅画,在空气中浮动。一切都扭曲得不似真实,明明该是更深人静的时刻,偏生喧嚣如战场。
唯有那骑在马上的男子。
一身白衣,瞳仁似融在墨黑里,唇角殊无笑意,默默地看着那满山大火。
听见声响,一回头,眉目如画。
小楼在地面站定,一身素色裙衫,裹着银白的披风,琉璃色眸子浅淡地将他看着。山中大风猎猎,她衣袂翻飞,鬓边发丝起舞。
不知怎地,竟下起雪来。
“主子,”一人驾马而来,翻身撩袍跪下,语声急促:“王爷马车已出了长安城数里,尚无异样。”顿了顿,似是鼓足勇气,快声道:“李胜率三百人往这儿来了,主子快走吧!”
司马昱低低“嗯”了一声,淡漠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缰绳。
小楼心中一动,总算吐了口浊气。
忽地耳边一声破空之音,下一瞬,周身一紧,身子腾空而起。待回过神来,已经稳稳坐在他身前。
那缠着她腰身的缰绳,被他一个巧劲抽离。手臂环上来,稳稳箍着不堪一握的纤腰。
他的呼吸近在耳畔,声音有些低:“他必定不会扰民,你们就近隐进村落,待一切平息之后再出来——从此往后,你们与我宸王府再无瓜葛,必定好生安定过活。”
“主子!”小丫头叫一声,哭音浓重。
司马昱连头都不曾回,挥鞭而下,往那不知尽头的地方而去。
寒风迎面,夹杂着雪粒子,落在脸上生疼。
小楼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抵在他胸口,笑声悠然。
“我说过,你一定会输的。”
他并无异样,只是微微低头,将她裹进自己怀里,挡住那扑面的风雪。
低低一声“嗯”,也闲适得像是在话家常。
小楼一怔,敛了笑,安静下来。
他穿得很少,可是仿佛一点都不冷。墨黑的眼睛在暗夜里也亮亮的,拢着微微暗色的光。
她勾了勾唇:“你们能逃去哪里?天大地大,总会有被找到的一日。”
“去哪里都好,”他甚至笑了笑,一低头,嘴唇擦过她的发,木兰花香幽然。“只要你不在他身边。”
连那风声都遮掩不住他的话。
她实在不解,眸中泛着冷意:“司马昱,我真的不明白你是为了什么?逃都逃了,为什么回来找我?就那么恨着我和阿祉,宁愿以身犯险,也不肯让我们在一起么?”
精致的眉眼透着讥笑:“我从不欠你什么——从以前到现在,我从没欠你什么。”
“对不起。”
耳边一声低叹,她一怔,忘了言语。
这似乎是那件事之后,他第一次这样,说出了歉意。
他蹭蹭她鬓发,仿佛终于释然。
“我幼年时,父亲便告诉我,这昊泽江山,本应是我们的。”
语声低低,他呼吸着属于她的味道,仿佛终于寻到了一个可以支撑的地方。说得很慢,那风声也不能吹乱。
“我与司马祉交好,我讨太皇太后欢心,我对琉璃如珠如宝——我喜欢她,可她的身份,更是一大裨益。”
她一颗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不想再听下去,可是又无力阻止。
他笑了笑:“小楼,我半生被身份所累,仔细想来,最快活的,便是和你在一起那段时日了。”
她冷笑:“为着那块玉佩而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么?”
身后远远亮起一线火光,马蹄声踏踏,直直朝他们而来。
他恍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