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昱手垂下来,滴滴答答落着暗色的液体。
他身子依旧挺得笔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宣帝二年正月十三,太皇太后及宸王一党谋逆失败,趁乱逃出长安,隐于塞外异族。
今上司马祉重入太极殿,执掌天下。
正月十五,长安街市暂除宵禁,普天同庆。
她从马上跌下,摔得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等醒来,屋外人声隐隐,夜空如昼。
一时神思恍惚,呆呆抱着锦被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关雎宫,自己的寝殿。
原来……回来了。
几个小丫头挑着花灯在院子里小声说话,不时低笑,不时惆怅。
唯她周身,寂寞寥落。
心头涌上说不清的失落,捏了捏眉心,张嘴沙哑:“来人。”
极轻的一声,可屋外立时安静,转瞬有人推门而入:“娘娘……”抬起脸,是流彩。
瞧清小楼睁着的双眸,心下一喜,忙对外间的人道:“娘娘醒了,快去告诉皇上——去太医院将李大人请来。”接着快步走到她面前:“娘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楼勉强勾了勾唇,嗓子干哑得厉害:“今儿是什么日子?外头这般热闹?”
流彩倒了杯温水喂她喝下,解释:“今儿元夜,江南送来一批样式精巧的花灯,都挂在御花园了。咱们宫里分得好些,姐妹们都高兴着呢——”觑她神色,“吵着娘娘了?”
小楼摆摆手,敛着眼,仿佛淡然:“皇上呢?上城楼与民同乐?”
流彩自然没想太多,摇头道:“皇上一个时辰前才刚从咱们这里出去,到现在还在崇明殿商议政事呢……听说是与塞外异族开战什么的。”她不懂,说得七零八落。
小楼一顿,神色缓了一些,推开她执杯的手,“不喝了。”
搭着流彩的手下了床,洗漱一番,又被强加了数件衣裳才能出门。
积雪已经清扫干净,院子里白晃晃的月光铺在青石板上,几树梅花盛绽,暗香盈然。
她有些恍惚,那日被司马昱强行箍在马上,她险些以为性命不保,没想到……
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娘娘,李大人来了。”
小楼颔首,顿了顿,轻声道:“你们都下去。”
流彩一怔,随即默然应下,转瞬间院子里的人走得一干二净。
她不愿回屋,干脆在石桌边坐下,让李宗把脉。
那男子依旧清俊无双,谪仙般的姿容迷得一众小宫婢脸红心跳。拿出枕包给她搭着手,又覆上一层薄纱,才将自己的手指搭上去。
小楼静静看着满阶明月,院子里唯有呼吸可闻。
半晌,他收回手,轻声道:“娘娘先前失了……幸好有药物疗养,倒没有伤着本元。只是这段时日郁结于心,导致气血失调,还需好好休养。”
小楼一一听着,片刻颔首:“多谢大人。”
李宗忙道不敢,想着去找流彩叮嘱需注意的事项,却看小楼不发话,便明白她有事要说。
果然过了将近半刻钟,她忽地开口:“听闻今夜花灯甚好,大人可否陪小楼去走一走。”
她微微垂着眼,月光在睫毛上洒了一层银辉,白霜一般动人。他一怔,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已是说了个好。
当下也不唤流彩几个,顾自拾起廊檐搭着的油纸伞便出去了。
伞面洁白,勾勒几枝红梅,寥寥数笔,雅致非常。
他不敢逾矩,始终离着她一步远。
进了御花园,花灯顺着石子路铺陈,样式精巧可爱,她却不大开心的样子。
李宗自是少年风流,如何猜不出小儿女的心思。当下道:“娘娘昏睡这一两日,今上日日记挂,几乎时刻不敢离开——天下初定,为着安民心,才造出这一番繁华景象,娘娘莫要多想。”
小楼低下头,忽地轻叹一声,低低道:“李大人……”她身子虚得很,脸色发白,被那灯光拢上一层细碎,才显得好了些。
“不知为何,我心里总觉得你很亲切,像是以前见过……”她抿了抿唇角,“今日这番话,我也只有你可以说。”
“当日长安城门……我做的时候不留余地,可如今一想,只觉怕得很。”她睫毛微颤,“阿祉他……他……”
李宗当即了然。
这个女子所怕,不过是良人罢了。
他顿了顿,轻声道:“娘娘莫要忧虑,当日之事,实非你所愿,今上想必也是明白。”他眸中一点光,勾上浅淡笑意:“若今上为着这件事为难娘娘,那他便不是今上了。”
小楼一顿,幽幽叹了口气。
李宗的话总算让她安定了些,又在御花园走了一会儿,才由李宗又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