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我一眼:“你当我闲的,这些凶灵可不好对付。”
我笑出声音,从他背上跳下,抬眸打量四周。
心渐渐平静下来,我回头道:“它们好像是冲我来的。”
我看向轮回之境:“真想知道我家和九头蛇妖究竟有过什么牵连。”
“未必是月家。”杨修夷道,“可能是你。”
“我?”
“最先与九头蛇妖有牵扯的人是谁?”
“庄先生?”
“他一手毁了月家,却独独要你。”
我轻皱眉。
其实不是要我,庄先生百般心机,要的是我的这缕孤灵。
可我怎敢和杨修夷说,我一点都不想被他知道。
“走吧。”他过来搂住我,“光凭臆测无用,此事真相只能去庄砓那里寻知了,先别多想。”
我点点头:“嗯。”
这界层与方才的不同,两旁古朴雕栏,纹洛未知,渐渐往前,是伸展出去的桥栈。
天地空旷暗沉,无光无风,独这一条长桥,缄默立着,狭长黯然。
我小跑上前,扶住桥头,桥下悬空万丈,幽不见底,对面更望不到边。
“万骨枯洞是师父他们取的,并不可怕。”杨修夷步伐不疾不徐,走来道,“万骨枯洞是整座巫殿的中心,里边是坟冢和棺木。取这个名字是为了震慑住人,免去他们一探之心。”
“难道是要震慑那些尊伯们?”我问。
“人心难测。”他收回视线,“谁能知道他们中间还有多少像风华老道,行言子这类人?”
我抿唇,说不出是何等心情:“那个时候风华老道还是很疼我的,难道在那之前就有其他师伯……”
“师父活了五百多年,你觉得他什么没见过?”他笑着问我。
我轻叹了声,点头:“嗯。”
“会很晃,来。”他牵住我。
如此之长,且高不可测,摇摇晃晃已在预料。
想象我一个人行走在此,一定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但身边有杨修夷便不觉得可怖。
长达数里的桥栈,不知是如何做到悬于两壁的,总之一路而来,我没有一丝胆怯。
桥的尽头是长长的石阶,徒步而下后视野豁然开朗,是一座许多墓室组成的宫殿。这些墓室没有墓门,里边满是石棺,整齐陈列着,墓室中间是一盏盏玉碗所盛的长明。
墓道宽阔无比,没有一丁古墓中该有的腐朽或尘埃霉味,更无戾气煞气,反倒觉得心中静默,仿若月下行于旷野银辉之间。
前边有几具棺木,被人从墓室中拖出,棺盖大开,尸骨多数化为尘埃,只余衣裳和一块写着名字的玉牌。
我捡起玉牌,抹掉上面的尘埃,看了一阵,道:“这个古字我不认识。”
杨修夷正抬眸望着四周,道:“初九,有没有觉得这里的墓室排列很眼熟?”
我未曾注意过,看向其他墓室:“眼熟?”
“是第一层顶上所绘的清酒陌上尘。”
我若有所思:“这么说,这些不是殉葬的。”
他接过我的玉牌,浓眉微皱:“殉葬怎会有棺木和玉牌?”
我看向棺木里的衣裳:“这也说得通,我还在奇怪,彭盼已经冥归于尘了,那些祭祀之礼有什么用,原来这巫殿不止是为了彭盼一人而设。可不是殉葬的话,这些会是什么人呢?能葬在这样墓殿里的岂会是普通凡人。”
“这是‘战将’二字。”杨修夷垂眸看着玉牌,淡淡说道。
我讶异:“是将士?”
“所穿不是盔甲,而是衣裳,葬墓之人应是不想他们来生再受杀战之苦。”
我转眸看向这些密密麻麻,有序陈列的墓室,愣愣道:“该不会是当年神魔大战时的神兵吧?”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我回过头,他仍端详着那块玉牌,眉眼凝重。
“杨修夷。”我叫他。
他抬眉看我一眼,将玉牌轻懒抛回了棺木里,“咚”的一声,很是清脆。
“你怎么了。”我问道。
“有些烦闷。”他拢着眉上来牵我,“这几应没怎么睡好和吃饭吧,困不困?”
我摇摇头,看向那口棺木:“我也有些沉闷,我想起逐鹿潭下面那座仿造孤星长殿所建的墓殿了,那高台后边的数万尸骨,他们就是用来殉葬的。”
“走吧。”
我心中升起悲凉:“琤琤,会不会是那个陵墓主人没有进过那座紫阙宫殿,只是听闻里边有这样一个地方,所以就瞎学一通?”
他轻点头:“可能。”
“可他的瞎学一通,却至无数苍生于不幸。”
什么样的世道,可以让一个人轻易夺去千万人的性命?
生于盛世平和的我根本无法想象。
“初九,其实一念成佛,很容易。”杨修夷忽的轻声道。
我抬头:“一念成佛?”
他静望着远处一具棺木,黑眸变得浮沉悠远:“看触动他的是什么。”
“是什么?”
他一笑,朝我望来:“极少有人能面对无辜弱者惨遭凌辱而不愤慨,更勿论苍生涂炭,生灵惨死。你先祖曾经是善是恶已无从考究,可他最后将化劫带至凡界,这并非恶事。初九,你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么?”
我认真道:“其实不论先祖做什么,我都不觉得有我什么事。”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杨修夷忽的淡笑,微抬起头看向前方,“对,是没你什么事,不论他是什么样的,你是你,我的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