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走,一下子就静了。
卧房敞如宫殿,漫天匝地的杜若清香,我脱掉锦鞋,在大的夸张的床边盘腿坐着,望着错金窗棂上的大红喜字发呆,想象此时外边一定宾客盈门,热闹盛极。
烛台上燃着龙凤红烛,被描着鸢尾花纹的灯纸轻轻罩着,烛台旁,盛着桂圆,红枣,莲子,合卺酒……
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我才发现好饿,下床准备去捡些糕点时,奢华金贵的香木大门被轻轻推开了。
我抬起头,杨修夷丰神朗朗,踏着月光。
我忙收回目光望着我穿着红袜的脚趾头。
他合上大门,回音空灵,像撞在我心上一般,心跳莫名砰然。
锦靴一步一步走来,踩过织丝软毯,细细沙沙,最后停在我跟前。
安静良久,我抬起眸子,他长身玉立,俊美无双,深邃黑眸专注将我望着,眸底浮着浅浅笑意。
我呼了口气,打破沉默:“那些嫁妆,你也有份吧。”
他笑了笑,双眸带上一丝邪气,装着糊涂:“什么?”
我不满道:“你们闷声不吭,将我瞒着,你们把我吓到了!”
他低低笑出声,没说话,转目看向红烛:“初九,我们该喝合卺酒了。”
刚舒缓的心跳又扑通扑通了,我点点头:“嗯。”
透薄的红盖头被他郑重掀起,他敛了笑,幽黑沉锐的双眸紧锁着我的眼睛,我被盯得红了脸:“你,你别这么看着我。”
他一笑,颠倒众生,捧着我的脸低沉徐缓的说道:“初九,我们终于成亲了。”
一句话,像是穿过悠悠岁月,浩浩长空,带着古朴素净,却又郑重凄婉的叹息。
是啊,终于成亲了。
我望住他,千山万水,太过不易,世事难求长久,必倾尽余生,与君厮守。
我肉麻道:“不管成不成亲,我们早已两心相牵了啊。”
他在我额上落吻,起身将精雕并蒂莲暗纹的玉盏递来,对饮之后,他端起一盘桂糕,道:“饿坏了吧。”
本来是饿的,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了。
我摇头:“不饿。”
他仍是夹了一个递到我嘴边:“来。”
平日饭量很大,如今两个下肚就有点饱了,我不想再吃了,他将东西放回去,回身看着我。
“初九。”他轻声道。
“嗯。”
他一笑,抬手摘掉我发上的凤冠,将我的发髻一点一点解开,珠翠玉环尽除,满头青丝重又垂下,他用手指细细梳理:“还记得莫闲吗?”
我双眉微合:“怎么忽然提它?”
他望向远处精致高大,盛满玉器珍宝的乌木槅子,一只精致的白玉瓷瓶一晃,骤然飞至他手里。
我不开心:“我不要喝。”
它会令我想起不愉快的事,令我想起清婵,和我那张被剥掉脸皮的脸。
“不是喝的。”
“那……”
他黑眸变深,笑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
醒来时天光大亮,枝桠晃在窗棂上,秋风拂云,鸟啼清脆。
我被杨修夷拥在怀里,他睡的很沉,睫毛浓密而纤长,呼吸轻稳。
我凝睇半响,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冲他一笑,大掌抚上我的脸,眸色温柔,低低道:“疼么?”
“腰很酸。”
“那里呢?”
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顿了顿,羞窘的垂下眼。
这个表情似乎取悦他了,他一笑,斜支着头:“疼?”
我不打算理他了,缩回被窝里,从他身上爬过去,被他摁着:“你要干什么?”
“我去拿衣服啊。”
他掀起被子,皱眉:“拿衣服,为什么要从这里过?”
我没好气道:“光线太亮……”
身子被他捞了上去:“移物术被你忘哪儿去了?”
对啊,我真是傻了。
忙朝地上衣物望去,却被一股灵气轻而易举的截下。
我一恼:“杨修夷。”
他翻身压来:“再陪我躺会儿……”
我的腰不好,什么都没再发生,但还是被他死缠烂打的拖到了下午未时才起床。
洗净穿衣,他拉着我在绫绣织锦的软榻上坐下,拿出一个又破又旧的小香囊,上面绣着歪歪扭扭,满是线头的“初九”二字。
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心下微痛:“你还留着。”
他将小香囊解开,从里面拿出一簇头发。
我柔肠百转,满腔蜜意,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就要说话,结果他潇洒的往桌上一抛:“不要了。”
我:“……”
他用匕首在自己青丝深处割下一缕,我也照做,分作两绺,和他缠成两个同心花扣。
他将其中一个郑重塞回那破旧的小香囊里,又拿起一个崭新的香囊,将另一个放进去,塞到我手里,认真看着我:“初九,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我低低道:“嫣婉及良时,死当长相思。”
他皱眉:“说什么胡话?”
我撇嘴:“唱曲的都这么说的。”
一大群丫鬟进来收拾房间,唐芊帮我绾发,我忽的想起南宫夫人说过要早起给长辈敬茶之事,不由惊道:“你们怎么不来喊我起床呢?”
她将珠荷双合簪插在我发上,笑道:“夫人身旁的妈妈昨夜来说,今早不要打扰少爷和少夫人,敬茶不敬茶不过客套的虚礼,你和少爷是闲云野鹤,不该被束缚。”
我一愣,转目看向书案前执笔书文的杨修夷,他眉目自若,闲雅如清风明月。
我轻轻叹息,杨修夷的娘亲,也没那么可怕嘛。
杨修夷住的这个地方叫清歌苑,和望云崖上的清梅苑不过一字之差。
有湖有桥,屋舍连排,湖上飘着数百只红色花灯。
昨夜我被送来时人太多,我没能看清四周环境,现在才知道,昨晚那些映的人面璀璨的灯火是来自何处了。
天上云雁成排,我缓步执袖,踱了下去。
昨日嫁妆共五百零七抬,数个旁厅尽数置满。
我回头看向唐芊:“这些嫁妆,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么?”
她抿唇,垂下头,笑道:“少夫人别怪我,是。”
“比起把这些弄到盛都来,更难的,应该是瞒住我吧。”
她点头:“仙人真的很疼少夫人啊。”
“对啊。”我轻叹,“此恩此情,我何以为报。”
和杨修夷一起去敬茶,因去的太晚,他父亲已经出府了。
他娘亲和一位同样华服锦衣的妇人在水阁里品茗对弈,一旁六个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的青衣美人正在抚琴拨弦,所奏是古调《上弦》,雅到极致。
我端跪在她跟前,她接了我的参茶,不咸不淡,不亲不远的说了几句后,便让我和杨修夷离开。
其他夫人以及那些妯娌杨修夷说可以不用去见,拉着我回了清歌苑。
在湖边梅林而坐,迎面的风清清冷冷,带着浓郁花香。石桌上有许多好吃的,杨修夷走来放下一盘酱牛肉:“在想什么?”
我把玩着手里梅枝,若有所思道:“成完亲了,该考虑点别的事了。”
杨修夷在我身旁坐下:“左显铲了顾茂行九个窝点了,包括他帮左府打理的位于松鹤的丹青府。”
“九个了?”我不由惊道,“好快。”
“长安区前日发现了四具惨死的尸体,应该是十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