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界门。”我出声,“整座巫殿能行到此,是因为地宫八盘之上有个正阳之地与此阴阳相对。紫殿之中阴气萦绕,戾煞极重,他们在此设列一个纯阳之阵,就能取代那正阳之地与这座巫殿的相持之力。其中学术我不懂,但是他们肯定已经想到办法在此强行开启界门了。”
烛司凉凉道:“听到了没,打开界门的方法可不止你那什么星象一学。”
白狐唏嘘:“如此大阵,那可得不少人来祭呢,这列阵的十一个女的恐怕就得死在这了。”随后又哼哼,“烦死,又得扫地。”
我皱眉,朝他看去:“第一层大殿里边有那么多行尸,你看到了?”
他语声冷傲:“二十多年了,你当本上神瞎的?”
“那你为何不帮他们?”
他纳罕:“我为何要帮他们?”
我一愣,而后又道:“那以前这里那么多怪物,密密麻麻的脑袋和手,你不觉得恶心?”
“恶心啊。”
“那你也不杀了它们?”
他再度纳罕:“我为何要杀它们?”
我哑口无言。
烛司淡淡道:“短命鬼,我们是神,我们眼中只有自然之道,好比阳光风雨,山川陆地。六界之态我们只求平衡与否,除此之外,所有事物我们一视同仁,包括人与草屑。当然,有交情的另作他论。”
我没说话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看向那团浮光,愈渐强烈,那些人在抵死保护那十一个姑娘。
两边人数不均,我们远胜于他们,可是激战至此,我们死多他们伤少。
孰强孰弱,一眼看出。
浮光越来越强,大如盛日。
师公忽的大喝:“都后退!”
话音刚落,整座大殿便剧烈一颤,雷霆之响轰鸣而起,一阵强大的灵气荡向四面,白光耀目。
那十一个姑娘转瞬化灰成烟,随空蒸发。
我们所处的祭灵阵被顷刻震碎,我同他们三个一起摔了出去。
气韵如江流,以冲天之势汹涌而来,尘烟水气所过之处,阴邪荡然无存。
烛司大喊:“短命鬼你在哪!快回去你的身子!你会被吞噬的!”
我被冲击到了一个角落里,睁眼如盲。
不待我回话,大殿再次一颤,烛司高声厉喝:“短命鬼!!!”
我想要回去,却毫无办法,遥遥看到行言子与看守我身子的那个姑娘狼狈的扭打成一团,我的身子正从台阶上滚下去。
汤汤白烟再度冲来,我已躲无可躲,间息一瞬间,冰渊惴惴,什么念头都来不及生出,我闭上眼睛,绝望的等着被撕个粉碎。
气韵纯白如雪,盛气浩荡,极纯极正,较天象白芒阵更胜之百倍。
我被重重撞在墙上,紧紧闭着眼睛,浑身发颤。
时间极短,犹如朝露夕花,时间又极慢,譬似长青万年。
我静静等着,缓缓眯开一只眼睛,浩渺浮烟仍在,只是渐渐沉淀,清如琼汤。
我睁大眼睛,我没有化为浮云清烟,我还活着!
我忙看向师公他们,所有人都蹲跪在地,抬着头望着前方。
那道气韵于半空结成晶墙,横亘在了他们中间,固若金汤,除非万箭齐发,否则无计可施。
杨修夷从地上站起,一身紫锦窄袖劲装,宽肩窄腰,高大修长,墨发束在一起,长垂而下,色泽乌玉,如质地绝佳的墨缎。侧脸望去,他两鬓碎发散乱,飘逸如仙扬,愈发显得皮肤光洁似玉,可是吐息极重。
他握着剑,肩上腿上都受了伤,鲜血将紫衣染深了大片。
师公离他不远,平素不太爱穿白衣,如今却是一身月白。师尊也是,他喜欢粗衣素布,如似农夫,如今却也是一身白衣。
那些尊伯尊师们一半以上全是白衣,个个都染着血,不知道是他们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对面死伤惨重,紫君站在最右边,蓝凌云纹长衫,面纱垂地,玉笛斜执,芒光如月色般附于长笛上,身上大片血渍,左手在滴滴淌血。
她身旁跪着一个高大男子,面貌同卫真有点像,他抚着胸口,痛的站不起来的模样。
这时竹埙再度响起,我们被强拉了回去,烛司和白狐惊讶于我为什么没有灰飞烟灭,我无心理会,抬眼寻着,依然没有见到原清拾。
可就算他没有死也没有办法了,因为这道晶墙隔开了所有,且在那些人身后,一道清蓝界门大敞。
他们立在原地,没有急于要走,也许是在等我。
我的身子因行言子方才的争夺而摔在了高台的另一边,很隐蔽,却在他们的晶墙之外。
“行言子呢。”烛司问道。
我摇头,我只能知道我的身子在哪,至于他是否在我身子旁边我不知道。
“看那个女的。”白狐忽的道。
我和烛司压根不知道他指的是谁。
白狐嗤笑:“这小女子既丑且凶,上次竟敢拔本上神的顶上白毛。”
我顿时明白过来,一怒:“你说谁丑!”一面将目光看向月薇兰。
她始终躲在那里,只是换了个站姿,背部紧紧贴着玉柱斜侧,纹丝不动,衣裙却在玉柱外露出了大片。
烛司冷笑:“这把剑留着现在才用?刚才故意不用,还是没用上?”
“压根就没人注意到她。”白狐继续嗤声,“就她这面相,用得着躲躲藏藏?你们看看她,分明就是想让别人找到她嘛,还躲什么躲,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作态,丑人多作怪。”
我气死了,要不是我不知道我的手和他的脑袋在哪里,我真想再拽他一撮毛。
烛司不解:“那她刚才怎么不出声?”
我烦躁道:“出声了还是田初九么,这种关头我很懂事的。”
她和白狐齐声:“啧啧……”
不仅是师公他们没有看到月薇兰,紫君似乎也在现在才找到月薇兰,目光望了过去,她身边的人也纷纷望去。
我心下一紧,果然,便见师公他们也好奇的循目看去。
杨修夷大惊,随之俊容一沉,黑眸盛怒,朝自己的几个手下看去。
吕双贤他们有些无辜和茫然,纷纷垂下头。
“初九。”杨修夷唤道。
月薇兰仰头背靠着玉柱,缓缓松了口气,而后神情变得茫然,神色惊恐又无助,这才回过身去。
烛司和白狐再度啧啧:“这演技……”
全场的目光都锁在了月薇兰身上,烛司叹了叹:“短命鬼,你说行言子会不会良心大发出去揭穿她?”
我没有说话,不安的看着月薇兰缓步走出去的身子。
她走的极慢,拽着衣袖,步伐小心翼翼,微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杨修夷长眉微合,无奈的叹了口气,朝她走去。
白狐冷哼:“这对狗男女。”
我气道:“你闭嘴!”
不知道我的心脏在哪,也不知道我现在需不需要呼吸,可是我就是觉得胸闷气短,惧意如焚。
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杨修夷我在这,那是假的!
可是他大步飞快,大殿虽广,他速度一点都不慢。
我怒叫了一声:“可恶!”
就在这时,师尊怒道:“跪下!”
我几乎喜极而泣,从来不知道被师尊罚竟是一件那么开心的事情。
杨修夷脚步一顿,月薇兰愣愣的抬起头朝师尊望去。
师尊声音低沉:“师弟,回去。”
哈哈哈哈哈!
烛司嫌弃道:“你疯了……”
白狐不解:“谁疯了?”
杨修夷没有回去,皱眉道:“师兄。”
师尊看了他一眼,神色严肃,疾步朝月薇兰走去,厉声道:“耳朵聋了吗!给我跪下!”
我又一惊,不行啊,师尊也不能过去啊!
回去!回去啊!
月薇兰始终站着,背对着我们,脑袋微微扬起,看不见她的神情。
我越发害怕。
师尊大喝:“你这副样子像什么话!”
他陡然上前,一脚踹向月薇兰的腿,月薇兰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太狠了吧。”白狐道。
“啧啧,”烛司道,“你师尊平日也这么对你的?”
当然不会,平日师尊瞪个眼我就能屁滚尿流,刚才要是我站在那,不用师尊发话我就已经自刎谢罪了。
“师兄!”杨修夷怒道,“在此多有不妥,先……”被师公肃容拉住。
师尊回头看向杨修夷:“她当不得此罚么!不顾全局,难分利弊,刁蛮任性,如若方才稍有不慎,今日在场诸人都会因她而送命!她……”
“噗!”
月薇兰忽的掩唇,一口鲜艳的血水被她吐了出来。
杨修夷惊道:“初九!”
师尊也大惊,忙抬手扶她。
一阵尖锐的惧意就在此时猛然袭来,我高声大叫:“别碰她!”
一阵轰然巨响,一道太清仙阵顷刻结出。
与此同时,大片血水自师尊的胸口涌出。
“师兄!”
“天悠!”
场面瞬时大乱,人影迅疾,纷纷奔至而去,却被太清仙阵拦挡在外。
我怔在原地,忘却呼吸。
一刀扎去,月薇兰拔刀又要再刺,师尊扬腿将她踹了出去。
这时一个人影飞扑过去,是方才离月薇兰最近的淳然尊伯,却不是去救师尊,而是长剑直指!
我惊叫出声,师尊运剑去挡,另一边的忆慈道人却也在此时攻来。
师尊不得不侧身避开,臂上鲜血又加一片。
利刃破风,淳然尊伯回身在师尊身前站定,手里的紫纹长剑架在师尊的脖上,剑气森然。
又一道界门在他们身后缓缓拉开。
“哈哈哈……”月薇兰爬起,擦掉嘴边的血,冲师尊施礼,“师尊大人,牙儿今天不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