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大暗,街上人来人往,喧哗声不息。
吃完晚饭,我和花戏雪躺在院子里看星星,他问我杨夫人同我聊了什么,我心不在焉的回了几句星星月亮,他懒得理我了。
唐芊坐在石桌旁研究香料。
玉弓和妙菱托着腮,不时往嘴里塞上一口橘红糕,听小媛讲着哪个城哪个村里的诡异故事。
小短腿不久前刚被吴洛差人送来,现在窝在我怀里大睡,我一下一下梳着它的毛,昏昏欲睡。
就要入梦,妙菱的呼声惊醒了我,我茫茫然睁开眼睛。
“大惊小怪,白长了一身膘!”花戏雪恶狠狠的凶她,俨然也被吓到的样子。
妙菱委屈扁嘴:“不是不是,是她讲的真的很恐怖。”
花戏雪还要再凶,妙菱忽的又指着前堂惊叫:“啊!!!”
花戏雪大怒,我忙按住他,怕他一个暴怒,直接撕了妙菱。
“月牙儿?”
清冷女音响起。
我们抬起头,一个貌美女子立在石阶上,双眸如水,静静的凝在我身上。
这么热的天,她穿得比我还多,一件翠绿色莲花暖袄,下边一条厚锦蝶纹长裙,外边还披着一件乳白色皮毛斗篷。
我站起来:“你是……”
她微微一笑:“我叫沈云蓁。”
“沈云蓁?”
我回过头去,一向沉重稳气的唐芊惊呼着起身。
妙菱颤声,低低道:“她,她没有影子……”
烛火落在沈云蓁身上,地上干干净净,我一愣,她是只鬼魄。
她揖礼:“我今日来找姑娘,是做笔生意。”
“沈钟鸣老先生是你的祖父?”我问。
她点头:“是。”
我要上前,花戏雪拉住我:“猴子。”
我低声道:“没事。”看向沈云蓁,“走吧,大堂议事。”
天光沉降,长街人影煌煌。
唐芊和小媛关上店门,点了两盏烛灯,用绘着漂亮图纹的纸花罩着,温和的光线透过灯罩,落了一室暖意。
沈云蓁跪坐在软席上,若有所思的望着空空的棋盘。
我拿着纸笔在她对面跪坐,将纸页铺好。
她四肢健全,面色红润,真教人难以相信她已经死了。
我见过许多鬼魄,上吊死的爆眼长舌,摔死的血肉模糊,葬身火海的浑身焦黑,烧得严重一些,整个人就剩没有四肢的躯干。而且鬼魄身上都罩着戾气,时刻处于凶残至极的状态,沈云蓁身上却什么都没有。
她的跪坐姿势很端正,一看便是长年规整下来的优雅之仪,身上一派清和,安宁幽静。
我开口道:“鬼魄的生意我从来没接过,如若是复仇业务,我是不……”
“我一直在等你。”她抬眼看我,眼眸清澈漂亮。
外边天色已经全黑了,长街上的灯火透过纱窗照耀进来,她的脸半明半暗,光影杳杳。
“田掌柜,我等了你两年。”
我眉心微拢:“你知道我会来盛都?”
“嗯。”
“可如若我会没来呢?”
“你一定会来。”她声音清冷,颗颗珠玉落地般的缓缓说道,“听你方才的话,你这里不接复仇的生意,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规矩?”
“复仇,杀人,姻缘我都不接。”
“偷窃和抢劫呢?”
“要看是谁,倘若有足够苦衷,偷窃和抢劫不算什么。”
她微点头,垂下眼睛,轻声道:“那,若我想要你帮我复仇、杀人、偷窃、抢劫,再管一管我的姻缘,你可接?”
我看着她:“你是来砸场子的吗?自然不接。”
她轻蹙双眉,静了一瞬,抬眼看我:“田掌柜,我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没什么想要的,你还是另……”
本来想说另请高明的,但转眼又想到她可是只鬼魄,鬼魄存活于世就得用人心尖上的血肉来续命,我怎么能将一只血气这么好的鬼魄放走。
我舔了下唇瓣,打算劝服她往生,她轻轻摇头:“你会想要的,这,同你的杀父仇人有关。”
我微微一滞。
她打量着我:“你看如何?”
我敛去神情,故作平静的看着她:“这一年我发生了许多事,打听我不难,想知道我要什么更不难。”
她笑了笑,道:“田掌柜说自己不管姻缘,可是五年前你却接了陈素颜的单子。你确实不能杀人,但你十三岁和十六岁时杀过人,一个强盗,一个恶人。你不接复仇业务,但你自己便有血海深仇在身,田掌柜,你能否以己度人,设身处地?”
我心底生了丝不悦。
她又道:“五年前你音讯全无,世人皆说你死了,我却在两年前就知道你会在一年后回来,并又引起天下轩然。”
我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些不是我打听的,是我祖父告诉我的。”她看着我。
我顿时愣了。
小媛嘀咕:“那便是你祖父打听的呗。”
“她祖父十一年前便去世了。”唐芊低声道。
我不可思议:“是你祖父的鬼魄?还是他……”
“排算。”
若是别人说这样的话,我一定会出言讥讽,因为连师公都无法排算出我的命格大运。
可是沈云蓁的祖父是沈钟鸣,一个连师公都钦佩的大儒大道的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