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回去宗门(1 / 2)

浮世谣 糖水菠萝 2473 字 2021-03-05

春节后又开始下雪,一连下了三日,万物尽覆银装。

清歌苑中梅林怒绽,香气四溢,白雪在枝上积得有些厚,寒风吹来,枝桠晃颤中积雪簌簌洒落。

待到正午,阳光微探了头,素白雪地被染了芒色,映的一片耀目。

苑中一片冻境之湖,积满雪花,一座横宽三丈的白玉石桥连着两端。湖对岸立着一座高阔雄伟的楼宇,瑞兽环绕,玉石为墙,顶宇古檀作梁,四方翘檐雕着云风祥鹤。

如歌端着雨花玉瓷盅和其他丫鬟垂首立在门口,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屋内敞开的窗扇传出女人盛怒的斥骂,这不仅是在清歌苑,更是在杨府第一次见到夫人大发雷霆。

“最初你大喝大醉为娘不曾过问,我可以理解你年少思慕失去心爱女子的心痛焦虑。可如今已过两年,你大伤初愈,又惹一身酒气,你不为为娘着虑,也该为你父亲,为你师父,为你兄长,为这杨家想想!一回家又宿醉不醒,你何时这般不孝了!处世当为子,方为夫,再为父,天下事未有不由儿女情长所来,百种弊病亦从其中衍生,此业障因理你该明白!待你身体好些了,自己去宗堂讨领责罚!”

屋内敞比宫殿,烧着地龙,热气盛暖,哪怕所有窗子大敞也没有令人感到一丝寒意。

十六个墨衣男子沉默的站在月华织锦软毯上,面色凝重。

床前跪着四人,宽敞的翠云丹青大床上半靠着一个年轻男子,如水的乌泽青丝散乱在绣着月白仙纹的软被上,深如幽潭的双眸微有宿醉的浮肿,静静的望着浮空,眸底流光轻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琤儿!”女人大怒,“成大事者当克己克情,为女子做思量者十败其九,你该好自躬省,速思悔而立改!而不是这样颓废沉迷,横逆侵心,偏废掉众人的期望与疼爱!你自小乖巧懂事,该明白你这身纵世绝才应全副精神于进德修业之事!这两年其他世族嫡子都在发奋勤学,你呢,你究竟想干什么?还要令人痛惜焦灼心寒失望到何时?!”

男子依旧没有反应。

室内静了下来,惯来冷静自若的女人第一次被气得发抖:“琤儿!你当真要为了一个不懂事的野丫头与为娘如此冷峙!”

良久,男子终于开口,有些嘶哑的声音平静的说道:“我同她求亲时她对我说,家族带给了我荣耀和财富,我应当为你们做最先思虑。不懂事?她就是太懂事了,所以才能被你们赶走。”

跪在床前的老者抬头,颤声道:“少爷……”

“母亲,你知道我这二十年什么时候最轻松自在么?”

女人皱眉,沉声道:“何时?”

男子望向窗外纷扬的大雪,道:“在崇正郡,我一无所有的时候。”

没有重叠的家族要务和时政考量,没有师父的诫训书信和详审文书,更没有他心爱的女人随时会逃走的担忧和牵挂。

女人怔怔的望着他,忽然觉得害怕:“琤儿,你在胡说什么?”

杨修夷缓缓阖上双眸,不再说话。

你是天纵之才。

你是杨家嫡子。

你是旷世奇童。

你这套剑法悟的很快,可以你的才智,应当更快些才对。

那套指仙诀练会了么,没有?你做什么去了。

此次下山莫要耽误光阴,带几套书回去背吧。

你不比公孙家那四子聪慧?父亲还老说你聪颖,怎连蹴鞠都输给了他们,笨手笨脚,你看看你犯了几次规!

母亲,我的出世已经注定什么都干不成了,你还问我想干什么,我何时有过选择。

心底泛起苦涩,杨修夷睁开眼睛,黑眸滑过一丝凄然。

他从未反抗,从未拒绝,学什么,练什么,做什么,只要不厌恶,他向来都是循规蹈矩。

可是,这样努力,不愿辜负众人期望的他,为什么连唯一想要的争取都得不到。

繁盛金贵的香木雕花大门被轻轻拉开,一阵暖风带着清爽淡然的浅浅清香扑面而来。

面容端庄如玉琢的女人沉步踏出,一袭鸾彩银花绒锦,外披云烟水仙白裘,身形高挑丰腴,眉眼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清冷,和如今难得的一丝落寞。

她微微侧首,抬手摸向如歌手里凉透了的瓷盅,眉心轻蹙。

她身旁略有些年纪的婢女当即喝道:“冷了就这么杵着么,要是少爷想喝了怎么办?”

如歌慌忙跪下:“奴婢知罪。”

其余丫鬟通通下跪。

女人淡淡道:“起来吧,以后记着就是了。”

她抬步轻下石阶,踩着细细霜雪离开。

屋内一片安静,待日头下沉,夫人派人来传跪在床前的四人过去。

丰叔抬起头:“少爷……”

杨修夷如若未闻,眸光不变。

寒风夹着雪花飘洒入窗,微拂过他的清雅眉眼,四个墨衣男子将所有门窗关上,屋内点起数盏中天露汁,一片明亮。

他捡起枕边的一樽斑驳木像,乍看像剥落了红漆,细看才发现,那些黯淡的朱红并非红漆,而是干涸的血液。

黑眸浮起心痛,渐渐迷离悠远。

两年……竟已过去这么久了。

“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还说少爷如果不去见她,她立即走,这辈子都让你找不到她……”

他永远忘不掉两年前听到这话时的惊痛和凄慌,可是迟了,那时就迟了,他除了从病床上挣扎下来揪住那个守卫惊怒痛骂之外,他做什么都迟了。

这辈子都找不到她。

她说的对,死讯传来的时候,他彻底呆了,呼吸是什么,活着是什么,他是谁?

他的脑袋嗡的空了:“不可能!你们给我滚出去!滚!!”

丰叔颤着手捧来的血衣和木像却在他骇然的心尖扎了致死的一刀,老仆双膝跪倒,满脸泪水的痛呼:“少爷……丫头真的死了。”

宋十八送给她的木像,被啃的没了样子,残余着他熟悉的淡淡甜香。

他哭了,他笑了,他从未这么失态过,他在病床上怒吼他自小敬重的老仆:“她身染寒症,又痛失好友,你想过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一路是怎么找到盛都来的么!你就不想想她是带着什么心情来找我的!你居然就这么赶她走了!丰叔,你看着她从小长大,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

他想要爬起来去找她,血气翻涌,重伤的身子咳出了血。一屋子的人慌了神,拼命拦着他,他连挥拳的气力都不剩,甚至连丰叔都能轻易制服他。

他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他嚎啕大哭,像荒山上被同伴遗弃的孤狼,充满了绝望。

月色上了树梢,又朝天空另一处沉去,朝阳在天际铺开金霞,斜斜的从窗棂透来,洒下一地生气。他呆滞的回头望着跪倒俯首的仆人们:“我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这场梦,他要做多久?

他在她死掉的地方枯坐了半个月,他派人四处找她,他去了宣城,辞城,匡城,柔城……哪里都没有她,音讯全无。

他心慌无助,悲凉痛恨,茫然的回望着踏过的河山江川,以后怎么办。

师父从宣城把他押回盛都,他跪在宗堂三日三夜,又是一场大病,烧的稀里糊涂。

梦里全是她的剪影,笑着的,哭着的,犯傻的,认真的,贼兮兮的。

“姓杨的,我快要下山了,师门一场,这些是我亲手做的结扣,这几个是给丰叔的。”

“你的意思是,将我说的越恶,这大会就越有看头,他们的名望也会越大?”

“可你们的人生那么长,总有一天我在你们的生命里会什么都不是,我不要你们一回忆起我,就是个又瘦又老,因浊气而面目可憎的老妇人。”

“我要更努力才行,不然我配不上你,我知道你肯定喜欢我这样的想法,来,亲我啊。”

“杨修夷,我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