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古宫这是第三次来迹部家。车停在前庭花园里,古宫懒洋洋斜靠在座位里看着车门外面,前庭几乎看不见高大乔木,有的只是精心修剪的灌木及高度适中的乔木。
树下安置了地灯,前庭中央是一个挺宽的圆形喷泉,直径大约有三四个迹部那那么长,中间矗立着一个等身高的牧羊女神,双手呈优雅的形状在胸口捧着羊奶罐。如注的水从羊奶罐里喷出,在空中饶了半个圈落进了池子里,溅起无数水花。
司机站在门后,手护着车顶等她出来,她却视若无睹。这车内的座椅实在太舒适,她都不愿意挪屁股。
“桦地在等你,别磨磨蹭蹭。”迹部走到她的门边,屈指在车顶扣响,古宫这才伸出一只脚踩在了迹部家的地界上,并由衷地感叹道。“无论看多少次,你家都好大啊,迹部。”迹部抱胸脸上露出自傲的神情,冷哼着转身。“跟上。”
玄关处等着的是管家和桦地,管家等两人走到跟前才往前走了两步从迹部手里接过外套。“欢迎回来,景吾少爷。”随后又转头看向她。“古宫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米歇尔先生。打搅了。”问候过长辈后,古宫又转向桦地,露出了惯常的甜蜜笑容。“晚上好,桦地君。”
“是。”桦地脖颈弯着,双眸温驯地看着矮他许多的古宫。
这时的迹部已经往屋里走了,米歇尔管家便邀请古宫入内休息。
坐在餐桌主位右首的古宫,环顾了餐厅一眼,便向坐在主位的迹部问道。“叔叔阿姨呢,迹部?”
“叫伯父伯母。”
“……”古宫的表情凝固了,转眸瞪了他一眼。“你别说话,三头迹部。就你有三张嘴,整天叭叭叭不停。”
古宫说完这句话,她就敏锐察觉到周围的空气冷下来了,她这才想起来此刻并非只有她和迹部两人。让他在自家管家用人面前被奚落肯定不高兴了,……但这也不能怪她,她只是下意识地反驳他而已……
她转眸望向他,却见他并没有丝毫生气的神态,反而神情舒展,一副遇见晴天的模样。“这样就可以了。”
——这样就可以了。
整个餐厅很安静,古宫舔了下嘴角,明白他的意思,却有些无措,这种被家人以外的人这样仿佛溺爱般的关心宠护的感觉是第一次,他是第一个人给她这样的体会。她张口看向迹部,他却已经不再关注她了。古宫原本耸起的肩膀松了下来,不过也不打算讨论这种事。
因为。
——因为周三就能知道这一切的起源。而什么都不知晓的她,没办法对迹部这样的善意做出恰当的回应。
“他们很忙。”迹部交代完管家让人都去外面候着,便回答古宫刚刚的问题。“所以,想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找桦地玩,不用有所顾虑,对吧,桦地?”
“是。”
古宫挠挠颊边,目光游离,没有表现出特别高兴。
说是让她坐这用甜品,实际上只是陪他吃饭而已,同样只是在吃甜品的桦地,动作缓慢规矩异常。
这让她想起那年在幼稚园食堂,——因为入学的孩子最小只有两岁,最大不过四岁,所以学校允许家长在中午参与孩子们的进餐,所以即便园里孩子并不多,但每到午餐时,食堂里便会翻倍,古宫的午餐是藤原婆婆陪同的,她不愿意坐在自己的班级范围,她想要跟另一个人一起用餐。那是她最喜欢的朋友,其名为桦地崇弘。
有着幼儿不相称的身高与体型,却有比婴儿更纯粹的眼与心灵,他是她这座幼稚园里最喜欢的人,而与此同时,她在这园里最讨厌的人——迹部景吾,便坐在她最喜欢的人面前。
迹部景吾是个很霸道的人,在她看来极其霸道。前面说过桦地是个纯粹天然的人,所以他吃饭也不能好好吃,需要亲友协助。而过来陪他用餐的人是他的姐姐,桦地清见。
古宫叫她姐姐,姐姐比他们大8岁,已经在上小学六年级了。她很喜欢姐姐,后来她想这种喜欢大约源于桦地清见是桦地的姐姐,一种爱屋及乌的心情。也因为姐姐很疼桦地,她每天中午放学后都会到这里陪桦地用餐。但霸道的迹部却让姐姐不要再喂桦地吃饭,让他自己吃。这很霸道无礼,但那时的姐姐约莫是明白桦地的用意的,便放开手让桦地自己用餐。
可彼时的桦地他还不会拿餐具,姿势怎么看都很别扭,而古宫和迹部两人已经能很熟练而端正地使用餐具。这样的对比在别的孩子看来格外明显,所以每次桦地用餐时周围的小孩子总是窃窃私语。古宫每次都很生气,她觉得这是很严重的排挤欺侮。但她第一次要发作的时候,那个嚣张霸道的迹部景吾却慢条斯理地让她坐回去。“想给桦地找来更多的恶意吗?笨蛋古宫。”
一脑子发热的古宫听了他的话,立刻萎掉了,她原本也没打算大闹食堂,被他一打断,原本的勇气也像气球里的气噗噗噗地跑掉了。可被他叫笨蛋时又十分不高兴,因为她觉得迹部这样子说的时候,语气里带了很多而已。她坐下来瞪圆了眼睛。“笨蛋迹部景吾,你怎么可以随便叫女孩子笨蛋,笨蛋!”
对了,忘记说迹部除了霸道这个缺点以外,还有一点就是厚脸皮,古宫话说得再难听也不为所动。他接了古宫的话说道。“你还不是一样满口笨蛋,笨蛋古宫。”
“可你又不是女生!”
幼年迹部愣了神,随后很快笑开。“你脑子还是挺好使的嘛,古宫雏妃。”
她想打他。
电光火石间的想法,但也仅仅只是想法,她从出家门、出国门时就被叮嘱要做个有教养的人,不能随意让自己在公众场合出现丑态。而迹部景吾无意是这条路上的最大障碍。倒是藤原婆婆笑呵呵打了圆场,安抚古宫坐回位置用餐。“小姐,您不必如此,都是些孩子,有什么计较的呢?您说是吗?”
藤原婆婆是明知她不会这么做,说这些话不过是让她有个台阶下,心里好受一点。
此后古宫每一天吃午餐都很矛盾,处在爆发与不爆发,揍人与不揍人的临界线上。直到有一天古宫惊奇地发现桦地能自如的用餐具了。她兴奋异常,用自己所能想到的美好的词来赞美夸奖桦地,尽管他并不能完全听懂,古宫仍旧美滋滋的,她想这样就再没有人能嘲笑桦地了。但并不是,因为他们又重新开始嘲笑桦地的体型,他们叫他怪物,叫他和她是钟下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