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似乎又冷了点，古宫裹着寒风走了几步在路旁拦了辆的士，报了地名便不再开口了。她拿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迹部去短信，但又觉得自己已经在店里留言了，再去短信多此一举。于是便决定暂时不跟迹部联络了。

从冰帝到站点没用多少时间，她恐怕要感谢东京的交通。如果换做上海，她怕是要很久才能到。她下车前给海叔发了条自己的位置，告诉他自己来车站有事，一会儿就回学校，她没等海叔回复，直接给切原的手机去了电话。

这次是切原本人接的，他跟旁边的莲二确认后告诉她他们已经入站，马上就下车。古宫也很快就从电话那头听到广播的声音，已经入站了。切原在那头与她聊着天，说着最近学校遇到的趣事，问她之后的安排要不要一起。古宫一一回应作答，她站在车站外，似乎觉得也不是很冷了，偶尔又转头往里面看看是否有他们的身影。

她抱怨他们几个男生脚程怎么这么慢，对面几个人似乎听见了她这句对切原的抱怨，又传来了些笑声。古宫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嘴唇不再说话，却听见切原大声叫道。“看见你了，雏妃！”

古宫的目光在车站里巡回找着那几个人，很快就看到了切原高高扬起的手。雏妃挂了电话，同样扬起一只手确认自己的位置。

切原出了检票口就小跑着向古宫靠近。“东京也太冷了吧，要命！”

古宫笑看了他一眼，也不埋汰他，站在原地等其他人。古宫本以为来的人应该不多，结果果然还是整个网球部正选都过来了。“下午好，前辈们。”

还有些距离，古宫抬了抬手率先打了招呼。作为部长的幸村——也是把她叫过来的人向她招了招手，“好久不见，古宫。”稍微有些近了，古宫隐约觉得这次见面的幸村氛围有些不太一样，但这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她没捕捉到。

“辛苦了，幸村前辈。”她上前打算从幸村手中接过放着诗集的手提袋，上一刻还在对她微笑着的幸村却毫无预兆地，下一刻就在她眼前倏然倒地。她脸上愕然混着惊慌的表情还没到位，原本站在她身后的切原冲到了幸村身旁。“幸村前辈！！”

“幸村！！”

“幸村部长！！”

被眼前变故吓住的古宫，眼皮在那几秒钟里眨了好几次，可是幸村倒下前的表情却怎么也去不掉，那骤然停顿的表情在她眼前如同黏着物一般。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惊慌地连嘴唇都在发抖。她想要叫出幸村的名字，舌头都僵硬地动不了。

——幸村前辈……

她稍微回过神一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可是腿脚好像有点不受控制，又踉跄了几步，她半掩着还停不住颤抖的双唇，双眼扑朔着。地上幸村的那条格子围巾在她眼里变成了模糊的色块，慢慢就连周围的颜色都变成了模糊和粗糙的色块。他的身边有来来往往的人，公办路过的医生，休假逛街的护士都变成了大块大块的色块。他身边的人一直在动，可是他，刚刚还在向她打招呼的幸村，此刻却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

——该，该怎么办……我能做些什么……

古宫又退了一步，她看见幸村身边围满了人，他们小心地将他翻过身检查他的情况，有人在寻求站务员的帮忙……这个人是谁她已经认不出来了……

——电话，我该打电话叫救护车……

有了明确的念头，古宫很快回过神，双手掩在面上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舒缓掉自己的不安。用手机拨打了“119”，可是即使她表现得冷静了些，但发颤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她，她好几次都按错了键，最后她咬了口右手大拇指，这才按下正确号码。

接线员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东京119，请问是救火还是救护？”

古宫看着眼躺在上幸村那张苍白的脸，连自己的脸色也白了下去，唇色更无血色，但她仍旧冷静回道。“救护，病人是gbs患者。地点是山手线品川站。”

挂上电话的古宫仿佛用了很多力气一般，长吸了一口气。她的视线又落在了幸村的身上，想走近看他的情况，可她迈不动双腿。

“……古宫？”古宫好似受到惊吓一般转过头看着叫了她的人。“柳前辈……”

“你没事吧？”柳别过头看着她，近距离古宫能看到他的眉心有细微的隆起，他睁开的那双褐色眼眸里有她的倒影，他说。“你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

古宫摇摇头，说着自己没事，又告诉他自己已经叫救护车了，应该很快就能到。

“我知道的。”

在救护车来之前，古宫没有再靠近幸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盯着那条铺在地上的围巾，那些规则的条纹仿佛在她眼前无限延长，又开始旋转、旋转，似乎要将她吸了进去。古宫身形有些摇晃地站直身子，再一次想走近看看他，双肩却被身边的人握住。“古宫？”

还是柳。古宫收回了那条迈出去的腿，转而看向了车站门口，轻声呢喃着。“为什么救护车还没来。”

“古宫，你真的没事吗？你先坐一下吧？”古宫的状态实在太差，幸村已经出事，柳有点担心古宫也出事。而且古宫这个女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上次幸村第一次住院，她知道后表情也很糟糕。

古宫在一旁坐下后，有站务员端了一杯水给她，她喝了一口，静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对旁边的柳说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明明你们……”

柳什么也没说，但他的表情在告诉她：你不必想太多，幸村会没事的。

古宫垂着脑袋，缓缓点了下头。

救护车大约在她打了电话后的十五分钟到达，救护人员有条不紊的将幸村放在担架上，他脖子上那条格子围巾滑了下去，她跟着将它捡了起来。救护车上只能跟两个人，真田上车后回身看着神情恍惚的古宫，叫她一起上车。

“好的，真田前辈。”她在柳和真田的帮助下爬上了救护车，安静坐在门边的位置上。幸村的手平平放在身体旁，她看见那五个指甲盖是紫色的。

——他一定很冷，东京太冷了。

她想伸手拿手机，却发现她的手机连同她的书包都在后面那几个人手里。她慢慢转头看着真田轻声说道。“真田前辈，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真田默不作声地将手机递给她。手机是看起来很古董的翻盖机，但她没有那么多心思关注这些。她按下迹部的号码，略有迟疑后按下了通话键。

迹部过了一会儿才接电话，应该是还在开会或者还在校董室，他的声音经过数据的传输，有些失真，可依旧是他的声音，上扬的尾音像在撩拨谁。[雏妃？]

你看，迹部这个人啊，就连她用别人的手机给他打电话，他也能猜出来是她。她咬了下有些克制不住的唇，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说道。“我不在咖啡厅，我在外面遇到些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你在哪。]

古宫双膝方向慢慢挪向了车门，脑袋又垂了点，她那双墨色的眼眸已经开始湿润了，隐约能听见鼻音。“品川车站最近的医院，迹部……”

——迹部，我想马上，马上见到你。

“你在学校等我就好了，……我会去找你的。”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轻轻地，深深地，怕惊动什么人似的，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颤抖地将这口经过肺叶的气送出。

——我快忍不住了，迹部。

“你等……”

[别说蠢话，我马上过去。……还有，别哭。]迹部那边挂了电话，古宫看着已经黑掉的屏幕，很快将手机合上，递还给真田。古宫发觉眼眶有些灼热，可那些湿润的泪意似乎已经被掩下。

她稍微有了点勇气坐近，视线里是他那只静静摆在身侧的手，他的指甲细而长，留了一点点长度，弧度圆润，只是指甲里的颜色是让人揪心的紫色。他的手指没有很长，但与手掌比例很好，看起来反而有些修长。手背有压着青筋的细骨微微凸起，组成三条有角度的阴影，看起来有些精瘦的手，是曾经拿着诗集为她吟诵的手。

视线再慢慢上移，是他三角的下巴颏，轮廓清晰。再上去是他如同卧眠般安详宁静的脸——如果忽略那苍白的脸色，鼻梁一侧落下阴影，将他那一半闭上的眼掩进阴影里。他的发梢不像迹部那样细心处理好每个分叉，而是有些蓬松又自由地落在脸旁，与他的手比，他的脸看起来并不大。

她的视线又转向真田，他去修理过头发，因为鬓角剪成了平平的斜坡，头发也长长了不少，还是那顶黑色棒球帽压着，也一同将他的双眸压在了阴影里。他双肘压在膝上，双手握成拳抵在唇上。他的脸面对着幸村，一动不动地盯着幸村，那张侧脸有凝重的沉默。那些沉默太过浓厚，隔断了所有的关切，古宫靠近不了，她收回目光，垂着眼帘抿了一下嘴唇，又慢慢抬起头看着拉着窗帘的窗户，透进来的光不多。

——因为天空本身就没有很多光，今天它不那么明亮，它又能给谁光明？

救护车去的是离车站最近的大医院，很快就到了，尽管她感觉车上时间很漫长。幸村很快就被推进了急救室，他们都被拦在了门外。其他人有些已经坐在了椅子上，古宫看见柳还在联络幸村的家人，真田抱着胳膊站在急救室门口，坚定地像尊守护神，他脑袋上的“急救中”的灯亮着红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