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的温柔像什么?
古宫指尖撩开随意摆在礼盒上方的绸带这么想道。这个问题盘桓在她的脑海已经很久,她却始终无法为迹部的温柔善意命名。
头顶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似乎还能在脑海里绘出他手的轮廓。
她双手扶在礼盒盖子的两边轻轻抬起,扭动手腕转向另一边。她拿眼斜睨了迹部一眼,后者抿着唇,脸上始终是温和的笑容。
——没有玫瑰。
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般揭开了盖子。
——迹部的温柔……
看到里面规整排列的几样物什,愣了片刻后,突然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视线在那一刻模糊地只能看见大片色块。
——他的温柔……
“迹部,你怎么会知道……”纵使她克制地睁大眼睛,可灼红的眼眶也拦不住那些热烫的泪水涌出眼眶。
——他的温柔,像大海啊。
他的温柔像潮汐,像海上的日出与日落,像海底游动着的海豚与扇贝,像在深海里巡游的鲸鲨与海龟,像珊瑚,像红树,像海鳗,像海星,像一切大自然的生命。
那深蓝、温润、包容、波澜又静谧、潮涨潮汐永不停止的大海啊。
他乐见她的快乐,懂她的伤痕,理解她的痛苦,愿意包容、愿意拥抱她的阴暗。谁都不敢去接触的伤口,唯有他。唯有他愿意去触碰,唯有他敢揭开那层遮盖的纱布为她疗伤。
——唯有他。
她伏倒在他膝前,泪流不止,压抑的哽咽声嘤嘤入耳。迹部脸上柔软的笑容惨杂了些心疼在里面,躬身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想必很多人都在期待你重新穿回这一套,雏妃。”
他的声音近乎呢喃地卷入她的耳中,她仿若过了电一般颤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直至抵在他的膝上。
他低下他的脑袋,双唇轻轻印在她的后脑。
而远在自己房间里的古宫陆靠在纸门旁,看了眼明太与松平兄弟俩又将视线转向了外面,院内的景象被玻璃障子的框框隔成了十几二十个画框,夜色下的庭院风景影影绰绰的,只有一个轮廓,院里的青石灯里,摇曳着微弱的烛光。
他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坐到了兄弟俩旁边。他们此刻正在下将棋,见古宫陆过来了致意之后又继续着眼于眼前的战局。
古宫陆是个十分聪明的少年,这一点并不光光表现在学习上或者学生会活动上。古宫陆的鉴赏能力极强,从诗歌到乐曲到展画到舞蹈到歌剧,乃至能剧、净琉璃、茶道、花道,若是非要让他品鉴,他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且让人无可挑。
但以上也并非他的聪明之处。
古宫陆是古宫当代家主的嫡孙,长男。他对于自己未来注定要继承古宫家的事早有觉悟,作为未来家主的修炼他从很小就已经开始,修炼的其中一项就是格斗术,为防止日后因手无寸铁受制于人,也为了能够随时保护自己的家人。阿陆的格斗术十分凶猛,与他的形象不符,速度快且下手狠,只追求速战速决。阿陆的格斗术并不为人所知,因为他的师父接到过“所有的攻击都要避开能见的皮肤”的指示,所以连亲近的妹妹都不曾发觉。
阿陆虽然涉猎广泛,但有一样是他钟爱,篮球,也很擅长,曾带领冰帝篮球部进过全国大赛。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祖父觉得这项运动风险很大,便与他提及是否停止比较好,阿陆果然在国中毕业之后便放弃了篮球,选择了祖父认为比较合适的剑道社。
他认认真真做一个最适合的家族继承者,自我修剪,自我琢磨,将自己雕成长辈心中最理想的‘继承人’。他是个温柔明理又薄情的人,他爱所有美好或丑陋的事物,但永远不会太长久,纵然最爱也可以在斟酌之后舍弃。家人是他唯一珍重最无法舍弃的,尤其是他的妹妹——古宫雏妃。
而他的妹妹古宫雏妃是个自由又固执的人,在这个家里,她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无须为大名公家小姐必修的琴棋书画舞蹈插画茶道一类苦恼,她可以去自己喜欢的国家上学,她可以与自己喜欢的人交友,她可以与喜欢的朋友上书法培训班;她喜欢摄影,父亲便为她购置设备,专门为她辟出一间暗房供她处理照片,为她准备指导书和专业摄影师;她喜欢阅读,尤其是中文书,父亲便为她四处搜罗,她喜欢古书,祖父便差人为她各处游走寻找;只要她喜欢,只要能做到,古宫家的人都愿意满足她。她也喜欢游泳,擅长游泳,这件事是他引以为傲的。她的大型比赛,即便是远在中国上海也会尽力到现场为她加油。家里没有人阻止她坚持这项爱好,甚至始终都在鼓励她,可是有一天,她对他说:“哥哥,我要放弃游泳了。”
——是她累了吗?
她的表情很难过,隔着屏幕,那张无数数据拼成的脸上,有深深的失落。远在千里的他无法拥抱她,面对着那张脸,他连问句为什么都不舍得。最后的最后只能看着已经黑掉的屏幕心疼远方的她。
他知道,她也有不舍,放弃她最喜欢的游泳,必定承受着他想象不到的痛苦。
他的妹妹在最喜欢的东西上遭到了挫折,他连马上拥抱安慰她都做不到。
而现在他竟然要将这样的希望压在迹部身上吗?
——啪嗒。
明太指尖将棋子移了一个位置,松平的局势危在旦夕。松平的额头冒了一层细密的汗,局势已经对他很不利,他却仍旧不选择放弃。
没有人会让他放弃。
没有人会让她放弃。
古宫陆又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往外看。明太兄弟俩对视了一眼,觉得今天的古宫陆有些不安定便推了棋桌一齐望向古宫陆的背影。“陆哥,你今日似乎有心事,需要我和松平离开一会儿吗?”
“不必。只是……我有些担心小妃。”
“担心小妃?”松平反问。“今天是她生日,跟往年一样吃了宵夜便去休息了,有什么事会让陆哥你这么担心的?小绫现在也比以前懂事多了,不会给小妃添麻烦的。”
明太略思索后问道。“那位迹部君莫非此刻在小妃院里?”
“那个迹部景吾!”松平惊呼。“现在都什么时间了,他怎么还在小妃院里!”
明太忙拉了拉松平衣袖,提醒他克制点。古宫陆半回身瞥了一眼突然满脸涨红的松平,又转过头望向外面,语气有些惆怅。“应该快了。”
‘应该快了’,什么快了?明太松平二人对视一眼再没问出口。古宫陆背对着他们站着,腰下的羽织衣摆有些褶皱。
她静静地哭了很久,带着温度的眼泪透过布料触到了他的膝盖,他不说一句话只是抚摸着她的脑袋任由她宣泄落泪。“抬起头来,雏妃。”
古宫肩头一颤,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擦自己脸上的眼泪,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怎么也不愿意抬头,迹部有些奇怪了,转念一想,约莫是这小孩儿觉得自己哭得太凶,在他面前漏了窘相,这是不好意思了。语中带笑道。“这时候你倒是害羞了,给谁看啊,啊恩?”说罢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以示抚慰。
古宫这才慢慢抬起了头,那双杏眼哭得微红,却更像被水洗过一般亮得惊人,眼下的脸颊被她粗鲁地擦出些血珠子。迹部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她眼下的惨状,无奈道。“你哭得也太用力了。哭得频繁又用力,眼睛不会干吗?哭完眼睛还比以前更亮。你莫非真的是水做的,啊恩?”
古宫垂着眼帘没有说话,迹部问她:“哭完了吗?”。古宫含着下巴小幅度地点点头。看着哭过之后安静地宛如一只小鸟,迹部拍了拍脑袋以示嘉奖,继而便让古宫转过身将头搁在自己膝头,取过一旁的温热毛巾敷在古宫的双眼上。将那些几缕被毛巾压着的碎发轻轻拨出来勾到她耳后。“你以后总得克制点,总这么哭,眼泪再多也会哭坏的。”
“这难道不赖你吗?如果你不给我这份礼物我也不会哭,迹部你肯定是故意的,你就是乐见我掉眼泪。”
迹部目光下意识扫了眼装在绯色盒子里的竞赛游泳的装备,鼻息略重地笑了,轻轻压了压毛巾。“谁乐见你掉眼泪,哭得一点都不华丽。眼睛红彤彤的跟只兔子似得,哪还有平常的机灵劲?”
古宫的眼前一片黑暗,继而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她听见迹部的笑声和他的呼吸声,后脑勺下是他的膝盖,她下巴抬起做出要看迹部的模样。“哭本来就不华丽,能好看到那里去?我当你之前说我眼睛亮是在夸我。我其实不爱哭的,真的,我以前几乎没怎么哭的,……真的。就是最近,可能开关打开了,哗啦哗啦的……我平常很坚强的。真的,迹部。”
“行了,我信。给我乖乖躺着,别把毛巾弄掉了,否则你明天见到真田就是双兔子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