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戌时,天色将暗,一纵黑影跃过窗前,离涣警惕性地跑向窗边探寻,却寻不见任何人影的踪迹,再回头来,榻上的人依旧在安睡。
他方才饮过一碗安神汤才睡去,若是此刻有人乘虚而入,必定对他不妙,可能在这离焰宫对他哥哥如何的人,却也是长足了胆,好在哥哥因近来常携玉哥哥在寝中缠绵,故而殿中设了非外人不得入的结界,倒也不必担心。
她重回榻边,为离朝熠盖好薄被,见他睡梦中依旧蹙着眉,不觉怜惜地理了理他鬓角微乱的发丝:“朝熠哥哥,啊涣希望你每天都快乐,纵使有朝一日,这天下人皆会离你而去,啊涣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见榻上的人微微安了神,她这才起身离去。
隐在角落里的某道影子,见离涣合门离去,才再次蹿出,随后借着宫中微弱的光亮,轻而易举地潜进了离朝熠的房中。
黑影近身榻边,自袖中缓慢抽出一把短匕:“虽然以这种方式杀了你过于卑鄙,可为了师尊,我什么都愿意做。”
短匕扬起,迅速下落,未至离朝熠胸前,他却顿住了手。
“纵使有朝一日,这天下人皆会离你而去,啊涣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离涣的那句话在耳边响起,景葵跌退一步,看着昏暗中那张美艳的脸庞轮廓,伤心地喃喃自语:“为什么是你,为什么离涣的哥哥是你,师尊所爱之人偏偏也是你,你除了这张脸,到底哪里叫人喜欢?”
嫉妒、愤恨、不甘,统统涌上心头,他想亲手杀了眼前这个人,可是他又害怕师尊会伤心,害怕离涣又会失去等了五百年才相逢的哥哥。
纷杂繁复的情绪干扰,退步之下,他无意碰到身后的置衣架,榻上的人被这动静惊醒,他尚未做出反应,一团火光擦过耳边,屋内的油灯已被点燃。
回首间,离朝熠已从榻上起身,抚着额头有些晕乎,似是在辨别眼前人的真假。
借着先前从金以恒那儿学来的医术,趁着为玉熙烟配药之际,景葵偷偷做了些手脚,这才能让离朝熠昏睡到察觉不出有人近身,从而得以有机会靠近他。
定神之后,见到眼前的人,离朝熠也大抵猜到了一二,不由得讽笑出声:“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杀得了我吧?”
景葵下意识扶着身后的置衣架,有些胆怯,却并不认怂:“我、我在汤里下了毒,你、你死定了。”
离朝熠见到他本还有些恼意,可是此刻看他这副明明怕的要死却还要逞强的模样,不免好笑:“你杀过人吗?”
“我当然……”景葵正要驳他,却忽觉在此事上逞强似乎并非是什么光彩的事,索性闭口不答。
离朝熠淡笑一声,随后自手中幻化出一样法器:“你不是想杀我吗,用这个。”
他手中幻化出的法器不是旁的,正是那日在离涣记忆中所瞧见的师尊使用的法器。
“你一定也在想,我连你师尊的法器也能幻化的出,我与你师尊之间,一定关系匪浅吧?”离朝熠看出他的疑惑,问出他心中所想,随后却又自嘲道,“的确关系匪浅,我从前怎么不晓得,我的法器能够供他驱使,是因他与我结了咒契,我又怎么没想到,若是我现身,他便会失去灵力呢?”
说到此处,他抬眸看向景葵,不知是该可怜他还是同情:“说来,你又算什么呢,寄存我灵魄的一具躯壳?”
景葵蹙了蹙眉,有些迷惑,却依旧不忘维护玉熙烟的声名,有几分不快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不允许你诽谤我师尊!”
可离朝熠似乎全然不在意他的告诫,一手抚上弓柄又开始自言自语:“可他看我的眼神,对我的爱意,又分明不像假的,他甚至愿意与我……”同欢共好。
他忽然抬头,靠近景葵,有些不安地问他:“你说,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倘若师尊心里没有他,怎么在他死去的五百年里藏着初见他时的画像,若是师尊对他无意,怎会任由他欺辱到偷偷落泪,却只字不言。
甚至仙林大会上,师尊在众仙家面前毫无忌惮地维护他,维护他体内的这颗灵魂……
可这些话,景葵都不会说。
“师尊怎么会爱上你这个大魔头,”他心有不甘,偏偏要说假话刺激他,“自古正邪不两立,你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你配吗?”
说完,又胆怯性地退缩一步。
离朝熠定定地看着他,一双美眸逐渐渗进苍凉和悲戚,半晌过后,他将手中的法器又往景葵面前递。
他这般模样莫名让人瘆得慌,景葵抖着胆子又骂道:“虽然你的要求很贱,我也很想满足你,可我不想脏了师尊的法器。”
离朝熠不在意地淡笑:“除了这柄弓箭,你手里那把破铁,根本伤不了我。”
景葵略显心虚地收回手中匕首,绕过置衣架退开好几步:“没关系,我下次再来。”
他转身拔腿跑,腰间突然缠上一道锁绳,随后背部撞上一堵墙,离朝熠将他禁锢在怀。
离朝熠一只手臂勒住他的脖颈,在他耳旁诱导:“这捆仙锁也是你师尊的,你杀了我之后,恰好可以一并归咎于你师尊,这样离涣就不会怪你,离焰宫的人也不会找你麻烦,至于你师尊,以他的修为,在这离焰宫无人能奈何得了他,你大可放心,只要这天下没了我,你师尊眼中从此就只剩你了。”
“疯、疯子!”景葵一口咬了他的手臂,随即从他怀中逃离,站得他远远的地方喘息,半是方才的惊吓,半是挣扎的后劲,“你让我杀你我就杀你啊,我才不要让师尊担负莫须有的罪名,我才不中你的圈套!”
说罢,再次转身往门口跑去。
美眸中的伤怀转瞬化为阴戾,离朝熠提起手中的弓,拉玄幻箭,对准了那只不听话逃跑的小绵羊,嗓音幽如地狱的鬼魅:“你不动手,那只好换我来了。”
近至门前,景葵仓忙开门,门扉拉开之际,胸口猝然一阵锥桶,他的身子霎那间滞住,丝毫不得动弹。
低眸间,胸膛穿过了一只染了鲜血的碧蓝冰箭……
玉熙烟猝然从梦中惊喜,大口喘着粗气,身旁忽然响起一句问话:“做噩梦了?”
若非见到他本人,玉熙烟还有些不敢确信,往日胆小怕事,从不敢正眼瞧他的徒儿此时却毫不避讳地看着自己,语气也是怪异异常。
玉熙烟盯着他的眼睛,蹙眉凝思,景葵别开视线,淡问道:“何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