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宫心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窗户上一层水汽,雾蒙蒙地看不通透。
宫心擦出一片透明,发现屋外居然飘起了细雪。
这是三七年上海的第一场雪。
经历了一个战火纷飞的多事之秋,上海一九三七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宫心揉揉剧痛的额头,仔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临睡前喝了父亲泡给自己的茶水,可是茶水明明是提神的。
宫心连忙换上衣服下楼,发现父亲已经外出了,宫心跑到茶舍,发现昨晚自己喝的茶杯还在,一杯茶水还剩了多半杯残茶,水面上茶色凝了一层在中央,杯壁附近有些不太显眼的白渍,宫心用尾指挑了一点在指肚间细细碾磨,搁鼻尖嗅了嗅,隐约闻到了一股嫩竹子的味道。
是阿古唑仑,一种治疗头痛的镇静药物。
宫心立马明白了,本来茶水中的咖啡碱是提神作用的,单吃阿古唑仑也起不到催眠作用,但是咖啡碱和阿古唑仑混在一起,便起到了放松神经和肌肉,迅速安眠的作用。
宫心心一下子凉了,坐在茶舍的沙发里,出神好久,怎么也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下药弄晕自己。
他是在防备什么?明知道日本人要杀他为什么还要支开自己?他究竟要做什么?
宫心越想越乱,一头雾水,干脆不去想了,眼下救人要紧。
宫心来到车子旁,检查了后车厢的琴盒,发现狙击步枪被拆散的零件都在,她放下心来,准备开车前往开业典礼,可是祸不单行,她发现车子的钥匙找不到了,她找遍了能找的地方都没找到。
这只有一种可能,宫先生担心她醒来后赶去典礼现场救人,所以事先藏了起来。
宫心没办法,只得背着沉重的琴盒,来到大街上,喊了一辆黄包车。
她没注意到,拉黄包车的人,正是鼠牙仔。
【贰】
拉车的鼠牙仔,是雷子以前的小跟班。
那日他拿着雷子的打火机,在码头炸了军火库后,都以为他死在了战火里,没想到他只是被气浪炸晕过去,浑身上下全是皮外伤,加上人还是个半大小子,又瘦又小,躺在尸体堆里毫不起眼,很容易就被日军忽略了。
大难不死的鼠牙仔没了雷子这个靠山,又跑到街头重新吃起了地门饭,吃了上顿没下顿地过活。有一次他偷了一个黄包车乘客的钱包,被附近几条街的车夫会兄弟们堵在巷子里狂揍,乘客钱包失而复得,十分感动,表示要登报感谢车夫会。雷子当然不能放过这么好的宣传机会,应报社记着要求,雷子作为车夫代表跟受害者合影,又去了巡捕房和歹徒合影,没想到这歹徒被揍的不成模样了,手里还紧攒着一个打火机,雷子眼尖,一眼就瞅出来这是自己当时送给鼠牙仔的那个打火机,当即让人打水洗清了歹徒面目,看到嘴里两颗硕大的门牙,不是鼠牙仔还会有谁?
雷子激动地和鼠牙仔相认,又以兄长身份从巡捕房保下了鼠牙仔。
经历过这件事后,雷子对鼠牙仔有了格外的信任,不但用最好的手段养活他,还把最私密的任务交给他做,雷子虽然跟谁都自来熟,看谁都亲热得不得了,但他打心底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人。
他对称兄道弟的马王爷,只是暂时寄人篱下的逢迎。
他对深不可测的木匠,只是发自本能地对强者的敬重或者畏惧。
只有鼠牙仔,他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自从当上车夫会二把子后,雷子将车夫会整治的头头是道,俨然成为了上海滩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起初还引起了马王爷的忌惮,生怕他觊觎车夫会总把子的位置,一连试探了好多次。马王爷才明白是自己多虑了,车夫会在雷子的眼里只是踏脚石,他的野心全都在竹青帮身上。
谁也也弄不清雷子对竹青帮哪里来那么大的热情,但凡是关于竹青帮的事,他都会倾尽关注度,自从鼠牙仔失而复后,他干脆让鼠牙仔也当起了车夫,别的活儿不拉,整日在大公馆门口晃悠,也不图赚钱,就为了监视宫先生的日常起居,每天晚上回来给雷子汇报。
这一天鼠牙仔早早看到宫先生出门,自己落了一个清闲,没想到这个点宫家大小姐居然叫了自己的车,倒是十分意外。
宫心上了车,还带了一个庞大的琴盒,怎么摆都摆不妥当。
鼠牙仔当即就老大不愿意了。
“这位小姐,拉人可以,这么个大盒子,您要再叫一辆才成。”
“我可以给你加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规矩。要不这样,我有个大哥,刚好也要去这个地址跑活儿,你看行的话,我叫上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