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雷子下定决心带着“林镜清”逃跑后，一路上表现出了令人震惊的逃跑天赋，奔过一堆又一堆废墟，从一条弄堂拐进另一条后巷，翻一堵矮墙，钻一扇虚掩门栅，一个多小时之后，他背着“林镜清”，有惊无险地混进了早已戒严的法租界里。

这里十里洋场，华灯初上，各种肤色的洋人正穿梭在大街小巷花天酒地，他们浑然不觉外面的漫天战火，已经将大半个上海滩烧灼得千疮百孔，即便觉察到了，他们也毫不在乎中国人的水深火热。

这里像是一座被风暴卷席之侧的孤岛。

雷子矗立在街央，心下一片茫然，安全是安全了，可是偌大的上海滩，他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和一个不明来路的将领，又该何去何从呢？

远处巡捕结队走来，手里的文明棍一下下敲打在手心，雷子听见声音，下意识地往屋檐下的阴影里躲去，这时一辆洋汽车恰好驶来，差点撞到两人。雷子背着“林镜清”险之又险地避开，刚要破口大骂，车窗里惊惶地探出头来，是一个模样狼狈的年轻女子，脏兮兮的衣领子上还沾了血，可是一张脸生就的十分标致，是尘世间的污浊遮掩不住的光彩。

雷子看痴了，疾驰而去的洋车引得他竟又往光明里走了两步，巡捕们一下子就发现了形迹可疑的他，吹着哨子奔了过来，雷子回过神来，二话不说拔腿就跑。车上的女人察觉有异，及时缩回了身子，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那些巡捕们的视线。

车子保持着很快的速度渐渐驶远，年轻女人的心却再也静不下来了。

年轻女人就是宫心。

宫心一直沉浸在刚刚亲手杀人的恐慌里，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车子快要撞到雷子的时候，宫心这才看到，她想出声提醒，可还没来及张开嘴，车子已经冲向两人的身侧，还好雷子反应疾速，立马旋转身子躲开，背上的“林镜清”被晃得醒转过来，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宫心，他心底弥漫的雾气里，似乎有明亮的光束在那一刻照了进来，这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熟悉感，他觉得自己一定认识这个女人，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认识。

两人的脸庞之间只隔着一扇透明的车窗，宫心借着车外的灯光，终于也朦朦胧胧地看到“林镜清”的脸，却似乎并没有看清楚，等两人真的擦肩而过了，宫心的心底才好像有什么被触动起来，连忙探出车窗，只期望能多再看一眼那个人的眼睛，再多一眼也许她就能确定了，可是身下的车子驰远了，她离那双眼睛也愈远了。

那个人她没什么印象了，可是那双眼睛，她似乎记得，可是在哪里见过呢？宫心轻轻揉了下额头，始终想不起来，等到车子过弯的时候，宫心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这次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