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怔了一下又说道:“能否请李将军详细说明?我好据实禀报大将军。”
李广冷淡地说道:“这何可说,我李广出征路上迷路又不是第一次,路途不熟本就容易迷失,只是这次连累了大将军未能擒获住单于,也未能立功封赏便是了!”
赵食其心里一凛,李广这话将矛头直顶卫青,事到如今唯恐受到重罚,怎么还要自找麻烦?
那长史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说道:“李将军若执意不肯详说,那我也只能据实告知大将军了。”李广似根本没有听进这话,自顾与赵食其说起话来。
长史无奈,只得退出去匆匆地折返军营,见了卫青便将适才与李广的话原原本本说了,还将李广那毫不合作的态度加油添醋地说,末了说道:“大将军,李将军不但不肯说明缘由,反将小人折辱一顿,这倒罢了,但他对大将军你也非常不尊敬呢!”
卫青听了禀报一时无语,但李广素来桀骜不驯,有这样的举止也不为奇,但他竟不知事态严重么?他并没有直接去斥责他,也没有以军法处置,遣人去询问,为的就是事有转圜余地,但这般态度又如何是好?
他在帐内立着,好一会才回头看长史,说道:“李将军既不便说明情况,那去将他的幕府人员寻来受审。”
长史说道:“大将军请明示,小人不明白。”
卫青冷静地说道:“李将军迷路固有他的责任,但他身边那些幕府与校尉们也无法脱去干系,主将有错,麾下将士文吏何不直言劝谏?况行军带路本是麾下将士小吏份内事,为何没有做好?使李将军犯如此大错,又岂能放过那些奸佞小人?”
“可是,大将军,李将军素来治军随意,乃至幕府之人没有做好份内事,他们虽有罪责,也只是小罪,主要责任还在李将军身上……”
卫青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寻章摘句的小吏也会据理力争,他并不认为他说错了,但如今说这些已是多余,他挥挥手说道:“你不必理这些,只将人押来便是。”
长史怔怔听了,心里不免还是打着鼓,他不明白大将军的用意,莫非有心想要替李广脱罪,或是想减轻他的罪责,让下面的人多背负些?若如此大将军岂非也在徇私?
长史他没有再去寻李广,适才碰了一个硬梆梆的钉子,明知再问也不会有结果,便直接找上隶属于李广部的幕府人员,向他们说了大将军的军命,急急地催他们前去听审。
话没有说上几句,李广又匆匆地赶过来了,长史只得收住了话,李广的脸色阴沉,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心里有些慌张,但想起自己乃大将军的人,便又挺腰杆,说道:“大将军有令,责成李将军帐下幕府与校尉前去听审!”
李广冷冷地说道:“为何要去听审?此事与他们何干?”
长史在他面前立着,干巴巴地说道:“怎会没有?幕府人员本是承担着为主将分忧的重责,现李将军迷失道路,这说明他们没有掌握行军路线,未能准确带路,不容他们抵赖!”
“众校尉无罪!一切皆我个人罪过,迷失道路的是我,贻误军机的是我,连累大军未能取得大胜的也是我!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担责,岂有将危难推卸给部下的道理?你等舞文弄墨的小人,不必在我这里鼓唇弄舌!稍候我自将供诉状递上,给大将军一个交代!”
李广恨恨地说完,也不理那长史,拂袖便去了。
…
黄昏时分,卫青仍静坐营账内,他有些头疼,李广在此事上毫不留面子,连有意要给他一个台阶也视为不见,只好听凭他递上供诉状听候审问了。
正当他有些困倦时,听得帐外一阵骚动,隐隐的低声说话的声音,还有夹杂其中的啜泣声,心里微惊,他性情谦和,待士兵也温厚,但素来治军严谨,岂容如此随意放肆,便快步走了出去。
只见帐外几名士兵正窃窃地私谈着,双眉一蹙,说道:“你们在议论什么?”
“大将军,”一名士兵怯怯地看着他,犹豫片刻,低声地说道:“听说李将军自杀了……”
“什么?!”这话便是晴空霹雳,瞬间击中了卫青的心,震惊之下,他又急忙追问:“此话当真?从哪里听来的?”
那士兵望望身边的同伴,说道:“是从李将军部传来的,就是今日下午的事,听说是用刀自刎的……很多将士都看到了,大家一直在哭……“他悄悄地拭着眼泪。
李广自杀的消息很快便被证实了,他是今日下午回到军部后自刎的,临死时,他还说了句天意弄人,命数数奇。
夜里很晚卫青才回到府邸,心绪沉重万分,如梦游般地踱进书房,也没有点上灯火,一个人静静地到书案上坐下,窗外月色如霜。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此事莫非罪在自身么?
李广一生,大小战役七十多次,与匈奴交战有胜有负,此次出征是他军事生涯的最后一次,与匈奴主力部队的正面交锋,是他毕生所期盼的吧,但他将他调离,让他去走迂回遥远的道路,而他偏又再次地迷失道路……
忽然有只温润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他,卫青抬头见是妻子,她的面容端凝美丽,又带着一丝忧戚,有种莫名的伤痛情绪自心间蔓延开来,他紧紧地抓住,低下头去枕她的手。
平阳公主也不出声说话,只轻轻地抚他的头发,她凝视着他,心里有一点因他而起的感伤,他看上去疲惫忧伤。
过了好一会,卫青方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端详着她与平日迥异的神色,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平阳公主沉默地看着他,微微咬唇,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方吐出几个字来:“卫青,母亲……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