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宴席摆在吉庆殿,虽说名字有点俗气,但里头的细软布置却是华贵无比。
蔺衡坐在正中的雕龙金漆软椅内,下设两行座席,以左文右武的序列排放。
往来宫人皆换上新制宫服,腰系朱红绳结,端着琼浆佳肴从容穿行。乐师们也早摆好丝竹管弦,悦耳的朝歌舞曲源源不断萦绕。
天鉴官夜观天象,算出吉时用朱砂笔写好封在锦盒里,待国君大人致完开场语就公之于众。
除夕降祟,平安喜乐。
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今年除夕廉溪琢不在。
往年小舅舅在场蔺衡倒没觉着有什么,顶多是气氛热闹点,守岁的项目丰富些。
也不知是打哪里学来的,过去三年廉溪琢愣是以一己之力开创了诸多文雅玩法。致使朝野上下莫名产生了个不成文的约定——除夕这夜就该摇骰子赌酒,这样才有仪式感。
每当这时蔺衡就在上首默默旁观,一边看着他的臣子们纵情洒脱,一边惦念着他远在千里外的心上人。
可今年廉溪琢不在,不止是他,连纪大将军也被放了探亲假,安心在长合宫给自家小弟侍疾。
少了万恶之首,闹幺蛾子的二把手也跟着蔫了兴致。
大理寺卿唐尧平日里最是个闲不住的,今儿却乖巧本份待在自个儿桌上。只是心不在焉,总眼巴巴盯着文臣众首空出来的席位瞧。
“陛下,诸位朝臣都已备好贺礼,可否请陛下一观?”
姜来公公一直随侍在旁,见蔺衡胃口不佳,脸上隐隐有些烦闷之色,便找了个话头来劝。
“老奴听说今年备下的贺礼都新奇无比,若有中眼的送到长明殿,想来太子殿下也会很高兴呢。”
提到慕裎,蔺衡神色果然微有变化,他搁回银箸点头道:“传罢。”
和歌舞声乐比起来,新鲜玩意儿显然有看头多了。
一言令下,原本闷坐不动的文臣武将纷纷立起腰杆,一睹新年贺礼的同时暗自相较谁家更胜。
首件呈上来的物什是双绣虎头的蜀缎宝靴,鞋底用绵和麻各纳了两层,侧边坠嵌玲珑翠玉。看着得体大方,日常穿着也舒适方便。
“启禀陛下,这双长靴乃家母亲手所制,愿陛下圣体康健,龙虎生威。”
中督尉赵衾抱拳一礼,那张常年在风沙地操练兵马的面庞,显得他整个人严肃且木讷。
可偏偏这样呆板无趣的人,向来最懂世间温情冷暖。
以往他送出的贺礼大同于此,去年是件长袍,前年是对耳捂。无一例外,皆出自家中老母亲之手。
而那些贵胄官僚看不来的小惠馈,蔺衡却欢喜的紧。
“爱卿有心了,孤会珍视萱台好意。”
有了赵衾朴实无华的开头,后边不少为官清廉送不起豪礼的大臣们都不免松了口气。
横竖礼不在贵重,拿得出手就行。
“可这”
姜来公公望着堂下,想了又想,终究忍不住揩去额角的汗。
“唐大人,您这是?”
“送陛下的贺礼啊。”唐尧揉揉眼角,手里细棍一挥,将脚边的一群兔子往前赶了赶。“还有两头鹿在外面,侍卫嫌鹿角笨重怕伤着人,给拦住了。陛下,您看可需要臣牵进来?”
说起来唐尧比廉溪琢还小上两岁,一身才华却是惊人。
早些年科考他本是蟾宫折桂要进御书院的,但蔺衡意外发现他断案审查的天赋极高,便给了大理寺卿一职。让他去断除冤狱,扫清天下之大不平。
唐尧做得的确很好,所经手的案子证据确凿、绝无偏私。人际关系处理的也不错,积攒了一大帮子不畏权贵的忠心部下。
如若不算那暗戳戳比廉溪琢更恼人的脾性,他真当该数文臣第一了。
“唐大人,今儿是除夕佳节,又不是尚膳房选供。你这赶鸡撵鸭的,究竟意欲何为啊?”
凌沅手执酒杯,言辞间听着调笑颇多,实则满是对唐尧的嘲讽。
是了,文武贰臣的鄙视链自古就有,回回设宴总省不了生几出这样的戏码。
唐尧压根懒得搭理,兀自拱手对蔺衡道:“回禀陛下,臣前些日子受任到太平溪一带查案,拔除县府贪官污吏十余人。当地百姓心怀感念,可惜无多余粮米相谢,便举村凑巴给臣赠了几样家畜。”
“臣蒙受皇恩,不敢擅领民惠,因此在除夕夜借花献佛,请陛下替臣圈养良待。”
此言一出,席间蓦然响起阵悉悉索索的谈论声。
谁人不知太平溪是礼部尚书周远的管辖范围,如今有贪官污吏不说,连百姓都食不果腹,想送点子谢礼还得举村凑巴。
然而从年前开始周远便称病告假,一连半个多月没露面,此刻自然也是不在场的。
蔺衡垂垂眼睑,示意侍卫将兔子和鹿先牵去奇珍馆。
在除夕夜处罚罪臣并不是什么好时机,况且区区周远,想捉拿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