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出趟门,蔺衡从城防营帐离开后没有直接回宫,而是折转到西市的糕点坊去探寻了片刻。
凛冽气候,寻常铺子早在天色擦黑之际就已然闭户,唯独那家老字号的济林斋还烛火通明。
皇帝陛下便挑了几样慕裎爱吃的点心打包,再沿着主城街道走走散一散心。
他在登基最初就很喜欢偷溜出来,以旁观者的身份瞧瞧这世间百态。
鸡鸣狗吠,蓬窗小舟。
女子倚门浣衣,男子熬浆煮羹。三邻五舍的孩童手执风车追赶嬉戏,一首童谣从街头唱至街尾。
这种令人羡滟的生活是皇室中不曾有的。
所幸如今慕裎在身侧,倒还趁此享受了几日宫闱外的恬淡与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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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罢,我先收回恬淡安逸这四个字。”
蔺衡面无表情,盯着藕湖亭内烂醉得不成样子的两个人,后槽牙不禁咬紧。
“说好的分头行动呢?敢情就我一个人里外忙活?”
小舅舅切实是喝多了,歪在翻倒的矮凳边,捧着空酒壶还一个劲的往嘴里灌。
太子殿下比他斯文些许,安安静静坐着。不过半张脸埋进了兰花豆的碟盏中,眯着盹儿还不忘翕动唇瓣咀嚼。
“喝这么醉,真不知你俩这是谁安慰谁来了?”
蔺衡无奈,顾不上多数落,先捞起小祖宗让他靠在怀里歇息。
所幸小亭四下围了厚重幔帐,因此大冬日里也不寒冷。
慕裎倏然倚到一片温软,便迷蒙的睁了睁眸子。“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想你啦。”
酒意阑珊,话说出口自然是绵稠无力的,尾音又带了点儿娇嗔,让皇帝陛下闻之不由心头一酥。
蔺衡下意识揉了揉他的后颈,顺势将人单薄纤瘦的身子骨抄起落怀。
藕湖离长明殿不远,姜来公公备的步辇没有派上用场。
寝殿内随侍的宫人早呈好醒酒汤和冷热两盆清水,连带双份的换洗衣物也拾掇齐全。
蔺衡小心翼翼把慕裎放到榻上,待宫人们尽数屈膝告退后方挽起衣袖,相当自觉的给太子殿下除去长靴及外衣,开始做伺候人的活计。
小祖宗乐得享受,半晕半醒,伸手抬腰却甚是配和,唯独只在要喂醒酒汤的时候将脑袋扎到了棉被里。
“听话。”蔺衡戳鼓起来的小包包。“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显然刚进行完一场茶话会的太子殿下兴致不高,皓腕探得简直磨磨蹭蹭。“老规矩,先吃。”
蔺衡失笑。“济林斋的招牌糯米糍,要趁热享用才最美味。”
倘若慕裎此刻是清醒的,那他大抵会立即蹦起来拆穿。
济林斋的招牌一贯是果馅酥饼,况且清爽整个夏日的冰凉点心,又怎会在寒冬腊月热腾腾的出现。
一碗酸涩的醒酒汤使得慕裎眸光渐明,皱巴的眉眼未完全舒展便扬声道:“糯米糍。”
蔺衡闻言笑意更盛,哄小孩儿一般替他拭掉唇畔残渍。“什么糯米糍?”
太子殿下连反应都慢了半拍,锦枕没打到人,反而掀在了自个儿肩头。“你骗人!”
“我可没说给你带的好吃的是这个。”蔺衡莞尔。“喝酒本就伤胃,再吃糯性的糕点,真想难受得一夜睡不着?”
慕裎咬唇,脸颊现出酡红,双腿盘坐在床衔,活像一只散发酒香气鼓鼓的小河豚。
“你还闹上了?”
国君大人嘴硬心软,一面忍笑把打包带回来的点心塞过去,一面宠溺的轻敲他脑门以示教训。
“分别时如何同我许诺的?劝架劝架,结果比当事者更不爱惜身子。”
“情爱之事最难拿捏,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酒后吐真言嘛,我那还不是为了他俩好?”
醒酒汤果然效用甚佳,神智逐渐清明的慕裎突然昂头道:“咦,小舅舅呢?”
蔺衡一怔,旋即惦记起将廉溪琢给忘在亭子里的事了。
“无妨,横竖丢那儿死不了。等怀尘回头想通,再进宫来捡也不迟。”
做了半日说客,又陪着喝了几壶闷酒,太子殿下这会儿着实有些疲累,听蔺衡如此说,便点点头。
“困得很,我要睡啦。骗我的帐先记着,等明儿醒了找你算。”
皇帝陛下一笑,起身翻找纱屉里的水沉香替他燃上。
蔺衡其实不爱熏香,顶多政务繁忙时往炉龛里放点冰片、桂枝之类的提提神。
但慕裎喜欢。
受不得半点污膻杂味的太子殿下,总在殿宇中燃上各式各样的香料。气味倒不浓重,薄烟缭绕,淡息萦鼻。
慕裎不在的日子里,蔺衡依照之前在淮北的配方存储了些香饼,偶尔思念得狠了,就取出一块来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