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有点懵。
她看了眼身后的殷晗珠和郝保,再看两人身后人高马大的一群人,听说是郝老爷带来的护卫。
这也变得太快了!
转眼的功夫,殷公子竟然是什么定北侯世子了。
世子啊!
听说是比岳大人的官还要大!听说能进宫见皇上的那种!这不是抬抬脚就能把他们摁死?
殷公子岂不是贵人?
她又有些怀疑。
殷公子平常跟他们抢饭的时候比峰子抢得还凶,往常峰子还老跟她嘀咕抢不过殷公子。难不成钟毓媳妇儿做的饭比贵人吃的饭还好吃吗?
“王婆婆。”
殷晗珠喊了一声,见王婆子一脚深一脚浅只顾自个儿往前走,根本没听见他的呼唤,啧啧两下大喊了声:“王婆子!”
“唉!”王婆子愣愣地回头,讨好地笑:“怎么了?”
“听说你跟钟宏有一腿?”
这话可真不客气,王婆子一下子脸都变了。
殷晗珠见她脸色发白,没了平常彪悍的模样,一双树皮般粗糙的手扯着衣裳没说话,也觉得自个儿说话有些不客气。
他摸摸鼻子,放轻了声音:“你怎么不擦粉了?以前你不是还每天擦厚厚的粉吗?”
王婆子讪讪地道:“擦粉耽误干活。别人见了我脸上的粉,都怕掉到地藕里面,不买;熬猪油热,不能擦粉。就没再擦了。”
心尖儿涩涩的,她早就没泪了,只是此时的难堪要比以往更让她难受。
这些日子挣的钱都是她和峰子辛辛苦苦挣来的,听了这话反倒一时有些受不住。
“其实,你的事儿跟我没干系,我也不关心。”
王婆子只当他是放屁。
不关心,你说话那么难听?要不是身份高贵,她管他是谁,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郝保扯了扯殷晗珠,给他使了个眼色。
殷晗珠撇撇嘴,干脆直说:“你跟谁有一腿跟我有什么关系?除非你跟我老子有一腿,我非得撕了你。”
王婆子猛地抬头,难掩震惊,心里很想问他,“你活这么大,你爹竟然没有打死你!”
“咱们就敞开了说,我要对付钟宏,你帮我。事成之后,我给你十两银子,再帮你跟钟宏撕扯干净,怎么样?再说你这样也算是帮了岳绒。”
王婆子有些心动了。
十两银子倒还罢了。
这些天给岳绒干活,十两银子也不过两三个月就挣够了,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让她心动的是能让她跟钟宏撕扯干净,还能帮钟毓媳妇儿的忙。
这些日子,钟宏不是没找过她,不过她每次都躲过了。
有了银子,峰子又有了出路,谁还费心思伺候钟宏?
可在村人的眼里,她还是以前那个不要脸的。
其实这些日子,有很多人跑去跟岳绒攀感情,想要把她顶替下来。毕竟人家才是正经的亲戚,她呢,还有钟宏这个拖后腿的。
岳绒却没有同意。
这份情,她看在眼里,虽嘴上没说,可心里却记着呢。
等的时间有些久,殷晗珠有些不耐烦了,“你干不干?”
王婆子缓慢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殷晗珠眼睛一亮,凑过去对王婆子耳语一番。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钟宏家门口响起王婆子嘹亮的哭泣声。
“钟宏你这个杀千刀还不赶紧给老娘滚出来!你说好每个月给老娘五十两银子,还说要让老娘进你们钟家的祖坟,你怎么就不认了?出来啊出来出来啊”
王婆子坐在钟宏家门口,身前放着个破旧的小案板,手上生了锈的菜刀一下下往案板上剁,发出有节奏声音。
再搭上高亢曲折哀嚎声,简直跟唱戏的差不多。
说来,钟文霖是钟氏的族长,钟宏又是村长,他们家占据的委实是好地方。
大门前面是一片宽阔平坦的场地,正是村里人年年用来打稻晒稻的好地方。
正值收水稻时节,他家门前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稻堆,里面有个洞。等到晚上,每家每户的汉子们就在自家的稻堆里睡觉,暖和避寒,晚上看着稻子免得被人顺走了。
一两斤米对村民也是极大的财富。
尤其是秀才村,十之五六家里有读书人,自然开销比较大。一两斤稻子也能给娃买只小毛笔或是半刀纸,金贵着呢。
场地中间铺满了竹篾编制的稻簟。
把水稻铺在稻簟上面,用竹制的连枷一下下用力打,水稻粒儿就落下来了,还不会跟尘土混在一起。
不过这是个力气活儿,一般都是男人干。而且连枷往往也是不够的,妇女们就手拿着水稻往稻簟上面一甩一磕,粒儿也能下来。
不论是用连枷打还是用手甩,都不能打干净,剩下的这些就要小孩子们用手薅。
老老小小全家全部出动,都为了一年的口粮和开销干得热火朝天。
打完、脱了粒儿就放在稻簟上暴晒,要趁着雨季没来的时候赶紧将粮食晒干,舂好,交了赋税就能歇息了。
空气中尘土、稻壳飞扬,很是热闹。
大家正忙着呢,这边王婆子就开嚎了。
村人们各个精神一震,手里打着稻子,眼睛就往这里瞟。一不留神还容易打到人,被家里妻子一顿骂,嘿嘿一笑,干脆撂了家活事儿跟小孩子们坐在一起用手薅,这样总打不到了。
殷晗珠看得津津有味。
他虽说见识多,可真没见过这种生动的场面。顶多是家里的管事下来收租子的时候他跟着瞄两眼。再说来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钟毓和岳绒种田呀。
他这个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他以后还真上手种田了!
那边王婆子又是哭又是唱,调子婉转,就是没见到一滴泪。
“出来啊出来啊”
这么大的动静,房子里的钟文霖和钟宏是听见了。
钟宏当初被吓晕,现在还病歪歪地躺在床上;钟宏的两个儿子和钟孙氏还在地里收水稻呢。现在还在地里,怕是还没听到动静。
出面的只有钟文霖了。
钟文霖一出门,手里的拐杖就往地上一磕,肃声道:“胡闹!”
看热闹的人都收敛了点儿,就连王婆子也跟着一顿,不由看向殷晗珠。
殷晗珠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摸着下巴看着钟文霖,跟郝保嘀咕:“你说咱们把这老头给扳倒了,岳绒会不会一高兴就放过咱们两个了?当初王婆子跟钟宏敢为难钟毓,我可不信其中没有这老头的掺和。”
郝保摊摊手:“人老成精,咱们怎么扳倒这老头?”
“嗐,一步步来呗!”
钟文霖注意到殷晗珠和郝保了,皱了眉头朝两人拱拱手。
在他眼里,他身上有秀才的功名,郝保是商人之子,他自然不用理会郝保;殷晗珠贵为世子,但他比殷晗珠年长,拱拱手已经是客气了。
殷晗珠却笑了。
这老头还挺自大。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拍他马屁……
呸!
他才不是马呢!
钟文霖看向坐在地上的王婆子,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厌恶,“马上滚!别让我动手!以后不要缠着我家钟宏,要不然你们家就搬出秀才村。”
本来王婆子是有些害怕的。
毕竟钟文霖当了这么多年的族长,积威日重,她对上钟文霖本能就害怕。
可这个时候让她和儿子搬出秀才村!
她怎么甘愿?
她立马顾不上其他了,气得真的哭了出来:“我不搬!凭什么!就因为你是族长?钟宏是村长?”
“再说我什么时候缠着钟宏了?你问问村里的人,这些天钟宏找我,我可见都没见他!你别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把你们家的丑事都说出来!”
嚯!
村人本来就爱看热闹,这一听还能听到村长和族长的热闹,脸上都有些兴奋,起哄道:“王婆子!说说呗!”
“就是,说说呗!”
…
“安静!”钟文霖大喝一声,将所有人镇压下去。
“王婆子!你说话要当心,我们家有什么丑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句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殷晗珠见王婆子抖了下,显然是害怕了,顿时大声道:“这位就是钟氏的族长吧?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官呢,就是岳链在我面前也没有这么猖狂的。”
村人熟悉的大官除了以前的钟毓,就是跟钟毓有亲的岳链了。
他们一听,立马对殷晗珠这个世子名头有了敬畏,这可是连岳大人都不放在眼里的贵人呢!
就是王婆子,提在嗓子眼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钟文霖这下算是看出来了。
这王婆子今天敢来闹,合着是被殷晗珠给怂恿的。要不然给王婆子十万个胆子都不敢过来闹事。
“殷世子,犬子与你的事情,我们待会儿再商榷。我先……”
殷晗珠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利落地打断钟文霖的话:“我跟钟宏有什么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我就是好奇王婆子知道什么罢了!王婆子,你说!”
好多年没有人敢这样挑衅钟文霖了!
钟文霖气得胡子都开始发颤,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怒意!就算是钟毓以前任了高官,在他面前也不是老老实实的?这殷晗珠怎么敢!
他却是忘了。
名义上,他是钟毓的族叔,是长辈,“孝”和“敬”两个字压在钟毓身上,钟毓自然不敢对他怎么着;可殷晗珠跟他无亲无故,论身份更是他攀不上,自然不用对他有什么敬意。
钟文霖却想不通,只怒声道:“殷世子!还望你三思而行!你虽贵为世子,可这里是秀才村,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要是我就要撒野呢?”殷晗珠勾着唇角,笑得猖狂。
“我确实贵为世子,也算是微服出巡吧?这出门在外遇到不平事儿,我看不过眼就想管管,怎么着?不行?要不要我把你们这儿的县令找来,管管?”
钟文霖攥紧了手中的拐杖,陡然意识到殷晗珠地位比他高,要是殷晗珠不卖他面子,他也没办法。
这个想法闪过,活脱脱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他老脸一个巴掌!
他难堪又气愤,不由有些责怪此时躺在床上的钟宏。
可钟宏毕竟是他的儿子,他只能阴沉沉地盯着王婆子,警告她:“王婆子,你不要乱说!”
王婆子被众人盯着,竟然有些紧张。
她陡然明白,此时的她已经被架上火堆了。
进,钟文霖不会放过她;
退,殷晗珠不会放过她;
她后悔了,不应该跟殷晗珠过来的。
脸色一点点变白,冷汗也簌簌往外冒,她咬紧压根就想这么晕过去,躲过这一茬。
正在她打定主意蒙混过关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熟悉声音,“呦,这是干什么呢?”
王婆子精神一振,猛地看过去就见岳绒和钟毓、郝文捷走了过来。
王婆子望向岳绒的眼神中不由带了哀求。
此时,她谁都不敢信,只信给她和她家峰子带来银子的岳绒。
岳绒刚跟郝文捷商量好精油和肥皂的生意,就听福顺咋咋呼呼地跑过来报喜,说了这里的闹剧。
听到还有殷晗珠的事儿,郝文捷哪里还能坐住?
钟毓也轻描淡写地说要过来看看,神色都没怎么变。
可岳绒怎么看怎么觉得钟毓有些不太对劲。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毕竟钟宏是钟毓的死对头,钟宏倒霉钟毓自然开心了。
殷晗珠一见他们,就迎了过来。
郝文捷刚要问,就见殷晗珠错过他巴巴地凑到钟夫人那里,英俊的脸上布满了……谄媚?!
郝文捷:“???”
他擦了擦眼,非但殷晗珠没变,就连自家的胖儿子宝儿也凑了上去。
而且!
不是对钟毓谄媚!而是对钟夫人!
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还是说殷晗珠看上了钟夫人……不行!
就是再荒唐,定北侯也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不说郝文捷脑海里万马奔腾,钟毓淡淡地扫了眼殷晗珠和郝保,对婆林山上的事情有了猜测。自从他们从婆林山上下来,对岳绒的态度就变了很多,也由不得他不怀疑。
岳绒……
他心里叹口气,这般莽撞的性子不知道还需他操多少心。
殷晗珠一阵低语,干脆利落地将他的谋划倒了个干净。
本来想着当初王婆子跟钟毓要五十两银子,他就刻意让王婆子跟钟宏要五十两银子,还说了祖坟的事情,恶心恶心钟宏。
岳绒忍不住笑。
这针对性很强了!
钟毓眼中思绪翻滚,半晌才沉淀下来。
“我本来就想恶心恶心钟宏,没想到王婆子竟然还有意外之喜!说不定王婆子手里真的握有钟宏的把柄呢!”殷晗珠有些激动。
岳绒立马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王婆子手里握着什么把柄,能不能打倒钟宏都不要紧,但这能让村人知道钟宏和钟文霖的权威不是不可动摇的。既然她决定在村子里发展,就不能让钟文霖压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