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的店距离我们公司大约步行十分钟的距离。cbd指的就是城市的商业中央区,标志就是高楼林立建筑密布。我们从大楼后面的巷子里抄近路过去。天早就已经黑了,路上没人,安静地走在城市钢筋水泥的森林中,还会有种不知道会穿越到哪里去的幻觉……
其实安的店面积并不大,只是和式风格本身就比较精于空间利用,采取小巧精致的模式,在恰当的部分做了些曲折而私密的设计,关键中的关键是,在面对正门的操作间开放性地展现了大厨让人眼前一亮的身影。全仰仗这份眼前一亮,让空间生成了非常不科学的欺骗性。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大概是好吃吧。
虽然说了是为躲避高峰期所以特意晚一点过来,不过高峰期其实比它听起来的长得多,我和邵宇哲进到店里的时候,也只是刚开始出现空位而已。
安大约在后厨忙,大堂里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只有服务生在各个餐位桌之间穿梭着,而那位让人眼前一亮的任奕鸣厨师长正在操作台后面专注地切着三文鱼。
服务生筱筱看到我们进来,正想招呼,我冲她比了个没关系的手势,她也就乐于不管我们了。我和邵宇哲站在一个不干扰别人用餐的地方看了一会儿。任奕鸣用刀大概可以考虑规划成此地的景点,他握着刀的手指修长有力,眼神则不同于日常,像刀刃一样锋利,划开三文鱼肉的方式就像是艺术本身,出刃刀和刺身刀在他手中完全是字面意义上的游刃有余。
“他曾经教过我处理三文鱼,”我悄声对站在我旁边的邵宇哲说,目光仍旧停留在任奕鸣的手上舍不得离开,“是从保养刀开始的,他总是把‘鱼料理的生命在于刀’挂在嘴边,然后才是刮鳞去鳃,可惜那个时候我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大概是这个人这辈子跟我说最多一次话的时候,虽然内容是关于切三文鱼……步骤、顺序、切口角度,整个过程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都忙着在感慨大自然的馈赠,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三文鱼这么美好的存在……后来他就什么也不肯教我了。”
邵宇哲礼貌性地扬了扬嘴角,并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任奕鸣。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厨师是本店的卖点之一。
我站着的时候因为会无意识重心偏移,让另一只脚承受起全部的重量,时间长了就很容易感到累,我顺着烹饪台巡视了一圈,在最靠近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合适的两人位,邵宇哲这才收回了目光,跟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一起慢慢地走到那两个并排的空位处。
安大约是从筱筱那里听说我们来了,终于从后面现身。她在店里向来是穿服务生制服,那是我们用饱览acg无数的二次元精神,亲自设计定做的,完全呈现出另一种方向上的中二巅峰。但是安穿起来实在太过适合,她总是把头发绑成马尾高高地扎在脑后,在店里行走时无论是平衡感、力量还是气势,都让人感觉她随时都在准备着从大腿外侧的枪套里掏出两把usp然后面带微笑地开枪射击。
她在看到邵宇哲的时候就微微露出了一点这样的表情。
我忍住了一个笑,在座位上坐下,看着安在我们面前放下餐具和茶水,我才对她说:
“看来网上放出的预告图很有效果嘛,突然就多了这么多人。”
真不愧是销量喜人的轻时尚杂志,确实很懂自己的读者想看什么,还没有正式出刊,只是在社交网站的官方账号里放出了两张用做预告的现场图和一些套路的文案,就已经增加了一波慕名——暂且不管慕的什么名——而来的客流,而且顺带一提的是,摄影师和编辑仿佛不但很懂读者想看什么,看样子也挺懂怎么气死唐磊的,虽然配图放的是店长和主厨工作中的单人照片,拼在一起就是让你有种随便怎么想都行的开阔气氛。
总之是各种意义上的值得期待。
“我也听说了,”邵宇哲同意,“阅读量和关注度都很高,转发和评论的数量也都是平时的几倍,主编也说,作为一个新栏目,这个开势也很令人满意。”
“这都是多亏了你。”安保持了一开始那个带着杀气的微笑,对邵宇哲点了点头。
“刚好而已。”后者没有回避,只是清淡地说。
“不过只是预告就有这样的效果,”我已经打开手机看转发和评论了,晚饭时间又有了新一波的增长,都是在repo明明冲着主厨和店长的颜值去的,结果发现食物比颜值更吸引人。我暗戳戳地对安说:“按照这个形势,等到正式杂志出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可以把隔壁的店面收购了?”
安不轻不重地白了我一眼,
“我才刚刚重新做了装修,让隔壁再撑两年吧,”她把一份菜单放在邵宇哲面前,完全是对待客人的态度,就差把“不熟”两个字写在脸上,“刚刚下了雨,天有些冷了,寿喜锅怎么样?”
话却是对我说的,这种表情和语气截然相反的操作仿佛是后期加的特效。
“想吃三文鱼。”我说。
安用菜单夹板敲了一下我的头。
“才说了下雨天冷,你就给我点生食,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我又考虑了一下果然还是寿喜锅好一点……”我捂着脑袋,在压迫下屈辱地听从店长安排,打哪儿指哪儿。
“这位客人呢?”安显然很满意我的选择,根本没在用来敲我头的点单上记下任何东西,就直接问邵宇哲,“你想来点什么?”
邵宇哲并没有看菜单,只是仍旧用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了看站在操作台后,面无表情专注于手中工作的主厨,在安问他的时候才回头,礼貌地笑了笑:
“我多加一份玉子烧,谢谢。”
安接了单,挑了挑眉却没有说什么,我目送她离开,回过头,看着这位客人,期待地说:“怎么样?”
“这里环境很好,”他思考了片刻,“并不完全是刚刚装修的缘故,是整体上有一种整洁的感觉。”
“嗯,因为空间不大,所以从一开始就舍弃了很多不必要的东西……”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节省资金,“……这次重新装修又做了不少减法,就是为了营造这种效果,我们主厨说过……”
“如果就餐环境不好,食物也会变得难吃。”这句话不是我
说的,而是字面意义上主厨本人说的,走过来的任奕鸣接过我的话,却否认了引用来源,“这句话也不是我说的,是小野二郎先生说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邵宇哲,才在我面前放下一个小碟子,上面放着两块三文鱼寿司,三文鱼身上有明显火炙过的痕迹,他伸出一根手指,冲着安消失的方向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从善如流地闷声吃好吃的。任奕鸣才在邵宇哲面前放下一个酒壶和一个杯子,说:
“这个是你的。”
“咦?”我好奇地看了看,“这是你新酿的酒吗?不是说了因为是自己酿造的,就不作为商品拿来店里卖了吗?”
“是的,”任奕鸣冷淡地说。他将酒倒入酒杯,满得都在杯口生成了饱满的表面张力,才说,“这是私人招待。”
“我也有份吗?”我满怀期待地看着酒瓶旁的另一个杯子,同时把三文鱼好好地放在了嘴里,没有一丁点儿的分享意图。
“那是我的,”他看向邵宇哲,不带情绪地说,在我面前放下一只小小的汤碗,“这个才是你的。”
“我发现,无论做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后面跟着催稿的,愉悦程度就大打折扣了,”我愁苦地凝视那只小小的汤碗,突然觉得内容物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我端起来看了看,闻了闻,“这难道是安和唐磊定情的那碗汤?”
我第一次尝试挑战自己的想象力和能力的,翻花样的那碗汤。
“我决定接受你的建议。”他开口,无视了我对这碗汤的称呼,还是那种看不出情绪的表情,“尝试一下对待食物的另外一种态度,我想我可以从这里开始。”
我忍不住就笑得很开,任奕鸣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种温柔的表情,看着我认真的品尝了这碗汤。
“这跟我做的完全不是一个味道。”我说。
完全从家常菜变成高档料理了。
“所以你想要尝尝看吗,”我放下汤匙,问坐在对面的邵宇哲,“之前我在聚会那天做过的,唐磊每次都要点名的那碗汤,想不想体会一下明明是同样的食材和食谱,成品居然完全不是一个味道的高级版?”
只要他一尝,八百字的作业就是他的了。
“而且别看这只是小小的一碗汤,”我看他不受蛊惑,又加了一点码,“能让这位大厨做出改变,可以算得上是史诗级的奇迹了,怎么样,要不要见证奇迹。”
就连奇迹本人也看向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做出改变的任奕鸣立刻就感觉变得不一样了,甚至能从他的表情里读出看戏这种闲暇的意味来了。
果然是史诗级的奇迹。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值得喝上一杯。”邵宇哲点了点头,却仍然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将另一只酒杯也倒满,表面张力饱满到仿佛两个学霸在比谁的物理好,他将两杯酒都一饮而尽,才说,“你在工作,这杯我就替你喝了。”
任奕鸣没有阻止他,看向他的表情难得的出现了松动。
我则看着这个谜之就喝起酒来,而且谜之喝甜酒也能喝出豪气来的场面略感有些无语,但是作为一个过来人,我还是诚心的劝诫,
“容我提醒一下这个酒虽然喝起来很甜美但真的很容易醉…”
没人在听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