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你也老了!”乌维看着伊宁眉间的细纹,“谁让你心思这么多,总皱眉头是不是?”乌维轻轻揉按伊宁额头,想抚平所有的皱纹。
“去病?”伊宁睡眼惺松,乌维的脸渐渐在自己面前清晰。“单于?”伊宁一声惊呼,用被子紧紧拢住自己。伊宁眼中的戒备刺伤了乌维,乌维冷哼一声,“伊宁公主还认得本单于?”
“单于有什么话是不是能明日再说!”伊宁万分尴尬,许久没有在男人面前仅着睡衣。
乌维一眼看到伊宁手腕上鲜妍的红豆,突然被勾引出满腔的愤怒。十多年前霍去病给自己的兵败之耻一直折磨着自己。乌维冷哼一声,突然掀开伊宁的被褥,伊宁尖叫一声要爬下床却被乌维粗暴地扯了回来。
“放开我!”伊宁拼命挣扎,却被乌维一巴掌捆得头晕目眩。乌维按住伊宁开始深吻她,伊宁胃在翻腾,却根本挣不过乌维。乌维品尝到伊宁的甜蜜,一把扯开她的衣襟,却意外地发现伊宁紧紧闭着眼睛不再挣扎。“怎么了?”乌维的声音有些嘶哑,轻抚伊宁白得几乎看得见血管的脖子。
“如果把你当成他,一切就不那么难熬!”
乌维的手握住伊宁的脖子,缓缓用力,伊宁咬紧牙关没有□□。乌维在伊宁脸色发青的一刹那松开手,伊宁捂住脖子剧烈咳嗽起来。乌维浑身轻颤,伊宁短短一句话击碎了他所有的意志力。“为什么?他有什么好?他死了十多年了,为什么忘不了他?乌孙和匈奴一样,没有寡妇!你为什么不按照礼节再嫁?你这样给谁看!”乌维剧烈摇晃伊宁,伊宁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巫女,你就是巫女!”乌维一个踉跄,伊宁如此柔弱,但是乌维知道自己即使捏碎了她也伤害不到她心中爱人分毫。
“乌维哥哥!”伊宁趴到床上,浑身冷汗。乌维踉跄着出穹庐的样子让她心酸,却无力改变什么。“对不住,我们都是执着的人!”
“公主,您的脖子怎么了?”
伊宁快速围上披肩,掩盖脖子上的青紫。“好像单于在外面站了很久,他身上都结霜了!”伊宁手一顿,干咳一声,不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就扯开帐门。
“伊宁,今天是什么日子?”乌维淡淡一笑,仿佛二十年前一样。
“忘了!”伊宁知道今天是乌维生日,却淡然摇头。
“就知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会忘记!”乌维拉过伊宁,一边侍从低头互望了一眼,有些别扭。“走,乌维哥哥带你去打猎,给小伊宁做顶新帽子!”乌维大笑着将伊宁扶上马,一鞭子抽下去,和伊宁踏雪而行。
“嘘!”乌维打断想说话的伊宁,张弓瞄准不远处的山鸡。山鸡艳丽的羽毛在暖阳下发光,伊宁突然如年幼时一样,有了一种充满悬念的等待。
“阿嚏!”一阵冷风让伊宁鼻子一痒,捂住嘴巴可怜巴巴看着乌维。乌维眼睁睁看着山鸡飞走,生气地瞪了伊宁一眼。
“不许告诉别人我没射中!”
伊宁噗哧一笑,脸舒展开来。乌维一愣,含笑抚上伊宁脸颊。伊宁顿时觉得脖子根一阵寒意,想挣脱却被乌维轻柔定住。“又不仔细梳头!”乌维含笑从伊宁发间挑出一缕白丝。
“乌维哥哥,那不是羊毛,是白发!小伊宁老了!”伊宁眼圈红了,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白雪。
“在我心中小伊宁始终是那个扯不住猎狗的小东西!”春风吹动乌维帽沿的羽毛,伊宁抬头发现他眉宇间深刻的皱纹,百感交集。
“听说昆莫要娶汉室公主?他都六十的人了吧!”乌维话锋一转。
“哥哥老当益壮,还说
能再生三个王子呢!”伊宁淡淡一笑,乌维定定看向她,面色平静。“你们这样是不是欺我大匈奴铁骑无人?”
“单于息怒,我此次前来是向匈奴求亲!还望单于下嫁公主!”伊宁行礼。
“真聪明啊,左右逢源!”乌维讥讽一笑,伊宁抬头,“乌孙小国,一直蒙单于垂怜!乌孙别无他求,还望单于不要猜忌!”
“伊宁,小时候你和我特别亲,有什么话都会告诉我!今天你给乌维哥哥一句实话,乌孙到底意欲何为?”乌维背对伊宁,脆弱地闭上眼睛。
“生存,乌孙与匈奴和汉国不同,无法奢望什么大计,一切不过皆为了生存!”依宁没有片刻犹豫,看着乌维背影心下翻江倒海。乌维叹了口气,良久转身面色凝重。“你回去告诉昆莫,匈奴会立即下嫁公主!若乌孙王室一碗水不端平,我将亲帅三十万骑兵踏平赤古城!”伊宁缓缓行礼,感觉自己和乌维之间蓦然树起一道墙,无形却坚固。
“你走吧,永远不要回来!”乌维闭上眼睛。“不要回头,否则我会后悔!”
伊宁僵直着身子踏雪而行,一个个脚印牵引她远离乌维。一阵干爽的凉风打到脸上,伊宁吸吸鼻子,“对不住,乌维哥哥,心里满满当当都是去病,我只能选择让你伤心!”
“小没良心的,真不回头!”乌维自嘲一笑,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颜。“小伊宁!”乌维突然放声喊了起来。
伊宁浑身一震,如丧家之犬迅速奔跑起来,仿佛奔跑就能挥散心中莫名的牵扯。“永别了,乌维哥哥!”
“宁宁怎么了?”伊宁看霍宁一人独坐望着夕阳,放下文书。
“你女儿在汉国丢了一样东西!”夏朵叹了口气,看着伊宁眼睛,“芳心!”
“谁家的公子?”伊宁笑了起来。她不反对女儿嫁回汉国,西域贵族伊宁挑拣良久,都觉得配不上女儿。
“李陵!”夏朵叹了口气,伊宁脸色一正,起身踱步。“李陵知道她身份?”
“开始不知道,听说当日宁宁跑到建章宫,看到李陵带人练箭嘲讽了几句。两个人斗眼鸡一样,还着实比试了一回。自打那以后你女儿就魂不守舍,老是偷偷出门。有一天晚上哭着回来,我问她一句不答,临了问我,自己是霍去病女儿怎么了?”
伊宁心情沉重,遥望女儿孤寂的背影鼻子一酸。
“宁宁?”
霍宁一震,给伊宁挪出一个位置。“父亲那边都好吗?”
“好,宁宁给他带了马奶和葡萄干!父亲肯定没吃过葡萄干,现在一定在天上笑死了!”霍宁强颜欢笑。她从八岁那年认识到了死亡,已经知道父亲在哪里和她“躲猫猫”了,但是她在伊宁面前总是显得霍去病仍在世一般。“叔叔让人定时打扫荷叶屋,还说等以后给我做嫁妆呢!”霍宁兴高采烈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圈一红。
“宁宁,知道母亲第一次碰到你父亲的时候几岁吗?”伊宁拍拍女儿肩膀。霍宁顿时来了劲头,一个劲摇头。“十四岁!”伊宁笑了起来,“你都不知道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多气人!我和他分了合,合了分,折腾了好多次!但是我也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就是喜欢他。他这个人那,嘴硬得很,心里喜欢得要命却从未开口说爱我!”霍宁认真看向伊宁眼眸,一滴眼泪缓缓而下。“汉国的男人就是这样,心口不一,不带劲!”
宁宁噗哧一笑,擦擦眼睛,“就是,明明喜欢我,却说我是仇人的女儿!什么东西,我才不稀罕!”宁宁踢踢黄沙,噘起嘴。“听说他娶亲了,哼,最好他妻子又凶又丑,天天打他!”
“去病,难道一切皆在原地打转?”伊宁在内心暗叹,搂住女儿。“宁宁,天神偶尔会捉弄我们,缘份是命定的,努力过就好,却不要纠缠!”霍宁在伊宁怀里哭出声,“母亲,我真的很想他,怎么办,我好想他!即使他对我很凶,即使他狠狠伤了我的心,我都好想他!”
“哭出来就好,哭吧!”伊宁拍着女儿,眼圈亦红了。
“公主?”右大将木仁有些尴尬,拿着一卷羊皮挠挠脑袋。
“怎么了?”伊宁小心翼翼给女儿擦眼泪。
“匈奴乌维单于日前过世,他的长子继承单于位,称乌师庐单于!”
伊宁的手一颤,数月前方与乌维行猎,转眼却听闻噩耗,这种转折让她无法适应。“乌维单于临终前给你留下这个!”木仁叹了口气,恭敬奉上一个令牌。“听说这是单于世系的令牌,从此您可自由出入匈奴,无人敢伤您!”
“乌维哥哥!”伊宁仿佛被人当胸一拳,捂住胸口浑身锐痛。宁宁一声惊呼,慌忙扶住伊宁。伊宁勉强一笑,“赶紧让右夫人回匈奴奔丧!准备奠仪,立即派人跟着右夫人到匈奴祭拜乌维单于!”右夫人为匈奴公主,自细君公主下嫁后紧跟着嫁入乌孙。
“母亲!”宁宁仔细打量伊宁脸色,伊宁缓缓摇头。“无碍!”伊宁平顺了一下呼吸,“有时我真觉得长寿是一种折磨,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亲人离去,也许岁月真的很残酷,一定要让人形神俱伤方罢休!”
“母亲,你有我!”宁宁脸色变了,伊宁一愣,有些歉然地看着宁宁。“是啊,我答应过你父亲要看着你嫁人!”
“宁宁一辈子都不嫁,就陪着母亲!”霍宁又噘起嘴。伊宁知道她在想什么,温柔地捋捋她刘海,没有作声。“对了,母亲,霍嬗死了,好像死了四五年了!”
“这个我知道!”伊宁叹了口气,觉得霍嬗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虽然刘彻宠爱有加,却没有快乐的童年,甚至没有健康的身体。
“他母亲疯了!我这次看到她了,她对着我叫嬗儿,很可怜!”
伊宁浑身一震,愕然看向女儿。“真的!她浑身脏兮兮的,什么都敢从地上抓起来吃!看到男人就叫去病哥哥,看到年轻的就叫嬗儿,很怕人!好像叔公的身子也不行了,看到我眼泪汪汪的,直说真像!”霍宁叹了口气,“皇上已经在父亲旁边给叔公修墓地,说是要修成卢山的模样!”
“你看到皇上了吗?”伊宁满心惆怅,望向远处天山的终年积雪,物似人非的无力感袭过心头。
“远远看了一眼,好威风!我觉得他看到了我,不过没打招呼!”宁宁侧头想了一下,笑了起来。“因为我依稀听到他也说真像!”
“宁宁,你是天神赐给我的礼物!你很像你父亲,不过性子好像比他好伺候些!”伊宁轻笑着搂过霍宁,给她哼起长调。霍宁舒服地窝在伊宁怀里,伸出手遮住阳光。阳光执着地透过指缝漏了下来,一如思念,无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