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间,崇文时常被各种应接不暇的怪事扰得思绪纷乱,他脑子里的是非标准都渐渐模糊了。
一年又一年,这日子好像没个头。崇文厌倦了,耐心几乎耗尽。快十年了,没完没了的批斗,劳教,学习,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啊!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学习?还是为了斗争?这苦日子要过一辈子吗?
1975年的寒冬是那么冷,比以前任何一个冬天都冷。一阵接一阵的北风呼啸着,把黄土高原扫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世间一切都卷走,可是越吹那阴沉沉灰暗的乌云却越黑越暗,压在人的心头,让人绝望。
寒风里时不时传出呜咽声,是枯树的悲鸣,又像是人在哀嚎。在这样的寒风中,崇文咀嚼着自己半生的苦难。
小村太小,只能作为邻村的一个小队,从谢伯伯和他被小村村民尊称为村长,村里的大小事务一肩挑,崇文自认为他为村民们做的事虽不多但解决了最实际的问题。
九年前忽然刮来一阵奇怪的风,把小村又卷入风雨飘摇之中。从此动荡,混乱就成了生活主旋律,小村这潭水被搅得混浊不堪。
这些年,他的和精神都经受着无情的摧残,那些革命的大道理让他极度厌倦,多少大道理都不如一个玉米棒子来的实在。
想想自己浪费的这九年的光景,看看自己越来越枯瘦的身体,他的身,他的心都在一天天地枯竭,他的智慧毫无用武之地,他对自己、对前途彻底失去了信心。
他怒过,他发过狂,可是勒在他身上的那根绳子却在他挣扎之后勒得更紧。他想起十几年前困死在陷阱里的那两只狼,心中战栗了。
筋疲力尽的他认为自己也会像那两只野狼那样慢慢被困死,他只能说服自己熬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崇文悲哀地认为这辈子已经过去了,他已经四十六岁了,而黑暗的日子还看不到头,难道,人生从此只剩下苟延残喘?
崇文几乎进入一种无意识的麻木的状态中。活下去,需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大的勇气。
这时候,忽然传来一个令全国人惊愕的消息:敬爱的周总理去世了!这消息像冬天的一声惊雷炸响在他头顶,崇文在呆坐了半天之后又忽然泪流满面。
他为国家痛失英明的领袖而流泪,为自己的苦闷和茫然而流泪,为社员们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流泪,为看不到未来的光明而流泪。
朱总司令和的先后逝世更让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震惊,震惊之后是更加的茫然。心里那团迷雾浓得拨不开。
出路在哪里?习惯了服从指令而无需自己动脑的人普遍存在这样的疑问。
寒冬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春天的风东一阵,西一阵地乱刮,好像不知道刮去哪里好。刮了几天暖风,人们刚把棉袄脱下来,又突然变成了彻骨的寒风,又回到了冬天,甚至下起了雪,弄得不少人感冒生病,有老人在这样的折腾中郁郁离世。
忽然又吹了几天暖风,把墙根的雪慢慢化开,雪水还没干,又吹起寒风,墙根变成了含着雪的冰。徘徊了一个多月,终于下定了决心,暖风彻底取代了寒风。
1979年的春天在关中大地上站稳了脚根。
崇文的大脑现在很清醒,未来的目标仍然是:吃饱饭,赚钱!不过他再也不想当什么队长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平平安安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