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每个艺术家都有强迫症?”令狐迟略感无奈。
提莫推推老花镜,讪笑。
“我能理解。”令狐迟叹了一口气,“我不能做只有林爽的事——这是既定原则。你固执得像茅坑里的石头,所以龙头挑你做崔丝塔娜的交通员。”
“万一”
“没有万一!”令狐迟知道提莫担心什么,“你只要找到他,什么也不必说,他自然知道谁叫你来,知道什么状况,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好吧。”
“既然你同意,我就有必要告诉你,接下来我要做什么。”令狐迟从椅子里站起来。
提莫在这个时候伸出了手掌。老去的指头微微弯曲,但动作干净利落。这动作名叫“打住”。
即便是位比“七人众”的百灵堂主曾佳,也不曾如此粗暴地打断任何一名“七人众”。提莫不是曾佳那样执掌一堂的重量级人物。提莫只是提莫,是龙头指定的的崔丝塔娜的交通员,除了交通员该关心的事,提莫从不多问。
“也好,”令狐迟有些沮丧,“需要你的时候,我直接告诉你干什么。”
提莫“嗯”一声,目光落在书房墙上的六幅式监控屏幕上。
这栋别墅的原主人是个行事谨慎的富商,无论外观风格还是内部配饰都力行简约,生恐招来觊觎之徒,倒是在安全设施方面一点都不含糊。单单这间书房,就是经过隔音、防盗、防爆、抗灾等专门处理的微型避难所。提莫住进这里,既符合避世隐居、深入简出的艺术家气质,也便于开展地下工作。从屏幕上可以看到,一楼的客厅沙发、厨房餐桌,甚至后院小花园的椅子,统统被令狐迟带来的二十余名宪兵所占领。他们吃着、喝着,或互怼,或发呆,或对着永远乱麻麻一片的步话机作无谓地咆哮,仿佛一群困在沙漠绿洲中,不至于绝望但也看不到希望的旅者。
“在某些事情上,他们能任你驱使?”提莫难得关切地多问一句。
令狐迟吸着嘴里没剩下几口的雪茄,不再说话。
“也对,”提莫讪讪道:“只要你下达的命令能够自圆其说,杀人也好放火也罢,他们其实都无所谓。何况你现在打着为死难兄弟报仇的旗号。一个宪兵排在这城里,至少可以造点声势、把把风什么的”
令狐迟突然笑了,“你跟我一样,要么整天不说一句话,要么唠叨个没完,其实跟人沟通这种事都不是你我专长。
提莫垂下脑袋,继续自己每天都在做,即使兵荒马乱也戒不掉的事。
铅笔“沙沙”响起,不时伴着两声在外人听来有些突兀的琴声。
宪兵上尉扔下一小叠军供票,抹抹吸够了雪茄的嘴,走出作曲家的书房。
被临时征用的一楼客厅里,名叫王明久的士官长刚刚吃完袋装鸡腿,见指挥官下来,便跑到楼梯口迎着。
“刚才队值班室来电。”
“阵亡抚恤有结果了?”
“没提,只是例行问问。估计新队长还没到任。我懒得理他,说行在这边任务忙就挂了。”
令狐迟哼一声,“佬佬不疼,舅舅不爱。”
”城里现在乱麻麻的,长官们各顾各,谁也不肯轻易下决定、担责任。要不您扛着,我们连肚子问题都解决不了。按您吩咐的量,都搬上车了,给他留一半,“”王明久朝楼上努努嘴,压低声音说,”就怕事后“
”又不是不给钱,“令狐迟无所谓道:“他要真投诉,往后不出警就是。“
还有往后么?共军都大兵压境了,城里的大人物还在窝里斗心中一阵揶揄,王明久又回到一名普通士官长的角色,“黄中尉那边我派人送过去了,够一天用的。咱们先从哪开始?”
”事情是白龙山搞出来的。“
“明白!”
王明久今年37岁,和岛内绝大多数45岁及以下男性一样,都服过至少一年现役,并在退伍后列入后备军人管理。
由于年龄偏大、专业资质较少,他没有被纳入公投前夕的“编实动员”和台北战役爆发前后的“扩编动员”,而是作为民事动员对象,在台东县成功镇民防队混口粮,直到不久前国防部后备指挥部下达第四批“补充动员”名单,才被重征入伍,授予三等士官长军衔,在台东宪兵队治安区队这一连级暂编单位担任士官督导长。
在台东后备指挥部的后备军人档案里,王明久曾常居南苏丹,职业是个体经营户,再详细点是卖海鲜。
可在一家名为“温商保全”的保安公司里,王明久除了会游泳以外,跟大海没有半点关系。
与活跃在非洲、中东等战乱地区的众多知名雇佣兵组织相比,“温商保全”实在算不上实力雄厚,单从名称上看,倒是更像某一外来族群结社自保的产物,好在信用评级和服务质量都处于业内一流水平,偶尔能接到一些大公司的外包业务,才得于收支平衡。而在公司仅有的七名全职雇佣兵里,王明久本人也表现得中规中矩,并没什么出采之处。
总而言之,被合格兵员短缺问题搅得焦头烂额的后备动员机构,没兴趣也没精力关心王明久去过哪里、做过什么。
人类是群居动物,灾祸来临时抱团自保属于本能。令狐迟与所以能趁乱把队伍拉出来,是因为打出了为袍泽为报仇的旗号,让六神无主、随波z流的众人有了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并不稳固,也不会太长久,但足够让令狐迟利用一段时间,做好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至于令狐迟真正想做什么,王明久并不关心。
各取所需、互不拆穿,正是王明久现在想要维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