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达三百公斤的大门悄然开启,另一边候着一名陆军中尉。
陆军中尉不说话,只引路。
朱茂上校在“白灵”音乐广播电台演播大厅色彩缤纷的尽头抬起脚,踩过那根细细的红线。
门“吱”地合上。
清冷的灯光下,一双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紧盯着数据逐行跳动的屏幕,对新任首长的到来无动于衷。蓦地抬头,只见深绿色墙壁上刷刷几个血红大字:“听党指挥、英勇作战。”朱茂收拾起沮丧与失落,如漫步荒野般地从132名部下身后走过。
忽然一个声音蹦起来:
“通了、通了!奇莱山通了!”
夜色茫茫中,一架勉强能算作无人机的飞行员晃晃荡荡从北边飞来,盘旋在天长断崖上空。
它的引擎“嘎嘎”作响,听起来让人很不放心。流线形的机身,被绳子绑了几圈,拴着一个毫无空气力学可言的所谓吊舱——准确地说,只是装载着无线电收发机和通信控制芯片组的盒子。
正是这个让id团通信股某工程师立下军令状的盒子,承载起“台北101”132名通信兵、id团荣誉营537名步兵和刚刚撤离花莲的数千名党政军警人员的全部希望。
“鱼翅、鱼翅,你们到什么位置、到什么位置?”
“参谋长的声音!”
“我是伍用友,战区参谋长伍用友。计副处长,你马上把耳机给id团顿格副团长。”
“参谋长同志,cb师id团副团长顿赤格烈向您报告。我部刚刚抵达天长断崖2142高地东面约两公里处,比预定时间落后了一个小时零九分钟。原定路线前方约一公里处,有小股敌人活动,似已同我部前卫组有过正面接触。我部正研究对策。请指示。”
“长话短说,你听好。鉴于你部此前的异常情况,‘林指’拟按2号应急预案调整部署。部署如下:一、军区空军预备队于今晚8时19分起,对奇莱山22号线至花莲东51号线之间空域,实施制空作战;二、空降15军一个营部、三个连、一个重武器合成连,视制空作战成果及天气情况如何,决定是否对花莲西36号、39号和40号区实施伞降;三、若伞降所部能在9时50分以前穿插到位,cb师已出城之大部及城内断后之一部,将同时对城内敌军发起反攻”
“参谋长,花莲至奇莱一线多处雨雾,奇莱山更是红色警戒空域,无论制空作战还是强行伞降,成功率都太低,而且伤亡会很大。”
“到这份上你还罗嗦,早干嘛去?”
“我请求中止强攻预案部署。”
“说,什么条件?”
“请外围有关部门、部队配合,再迷惑敌人两个小时。我只要两个小时——现在是7时54分——9时54分以前,我一定能够抵达穿插位置,并确保攻击之突然性。”
“9时54分以前,比1号预案规定的时间还早半小时。代价是有关方面再撑两个小时,帮你擦干净屁股。顿赤格烈,你塔玛的真会做生意。问题是提早这半小时,你赶得到吗?”
“赶不到枪毙我。参谋长。”
“我已经毙过你一次了。记住,接下来两个小时,‘林指’会做好一切能够做到的外围配合工作。在此期间,不管行动有没有暴露,荣誉营都必须在9时54分以前进入攻击位置,并保证在反攻时达到预定穿插效果。你穿插的是a国海军陆战队远征第一旅——相当于我军一个重装合成师,不是cb师,更不是屡战屡败的id团。”
“id团此战必胜!”
在距离玉山遥遥十余公里的花莲西郊公路上,cb师代理师长杨希山大校找到了代理参谋长肖杨中校。
肖杨蹲在一具101空中突击师的尸体前捣腾了很久,摸到半包烟。正在一旁打扫战场的士兵纷纷凑过去。有人拿了一支,乐呵呵地离开;有人替人点了一支,眼巴巴地伸着手等。肖杨当仁不让,先往自己怀里塞了两支,嘴里再叨上一支,尔后左手拿枪,右手撑地,朝余火尚未熄灭的灌木丛俯身下去。
火苗被风一吹,“呼”地又起,险些烧掉眉毛。
肖杨仍旧往前凑,趁那火苗再起时,“丝”一口点燃。
“老木有烟吗?”
看在眼里的杨希山舔了舔嘴唇,问旁边那位化名姓木的“林指”信使。
十一局那个特工头子不抽烟,这事连林兰上将都记在心里。许光祖却要不厌其烦地第三次回应杨希山:“我不抽烟。”
军务科长李正硕拎着a2卡宾枪,一溜小跑到肖杨跟前,小声告诉他:“师长上来了”。肖杨扭头一看,看到花子一样衣衫褴褛的杨希山大校。
代理参谋长一瘸一拐,但速度不慢地凑到代理师长跟前。
因为是在野外,加上战斗刚刚结束、外围警戒尚未解除,肖杨没敢敬礼。
“腿怎么?”杨希山问。
“崴了,没折。揉揉再歇会儿就好了。”肖杨从怀里掏出烟,虚指一下旁边的许光祖,眼睛看着杨希山,“喏,只剩一根。”
“木首长不抽烟。”
杨希山说着伸手拿过来,嗅了嗅,始终没舍得放到嘴里。深吸一口气后,说道:
“难得凑一块,开个小会吧。”
李正硕又是一溜小跑,将正在附近查看战场的第二副参谋长张宇中校和装甲团团长石锋中校叫来。
代理师长杨希山、“林指”特使许光祖、第一副参谋长代理参谋长肖杨、第二副参谋长张宇、装甲团团团长石锋,再加上军务科长李正硕,一共六人,围坐一块。
肖杨将野战靴从脚上扒下来,一边抠着脚丫,一边说道:
“一梯队前后搂火五次,前三次我部伤亡较多,后面两次敌我伤亡差距不大。依我看吧就算我们真的山穷水尽,敌人也是强弩之末了。喏,别看刚才那几具臭皮囊全是‘鹰头’(101空中突击师图腾——编注),其实一次出动不了多少,就是胆子壮了点,落地后不等人凑齐就敢往我两个连怀里撞。真把我当兔子还。”
“我也有类似感觉。”负责居中调度中央纵队的张宇中校说,“师指机关和二梯队出城那会儿,情况还算险恶,敌人甚至一度突破师指警戒圈,连师长都操枪上阵。后来的正面交火很少,基本上是在躲避a-10攻击机和155榴。警卫连死了六个,有四个是炮击造成。”
临时担起作战科日常事务的军务科长李正硕少校,用笔点了点随身小抄本,说道:
“我们出城三公里的时候,何副主任坐镇、徐团长指挥的断后梯队还在城里。信号时断时续,估计情况不妙。师长让ie团赵团长带一部份人回去接应,现在还没来消息。初步判定,敌人应将有生力量都投到何副主任那边。”
杨希山看似漫不经心地听着,点燃了烟,只狠狠抽了两口,递给装甲团团长石锋中校。
装甲团在据城死守期间就是师里人员、装备损耗最大的部队,撤退命令下达后,更是将极为有限的装甲力量分散配属到各个梯队,目前直接掌握在石锋手中的兵力基本只能徒步,只有少量几部轻型突击车辆用于师指外围机动。
石锋偷偷觑了一眼“木首长”,低头抽了一口烟,说道:
“事实证明,放弃花莲是极端错误的决定。师部带这么多‘肉’出城,敌人都没法一口吃掉,要是都留在城里,即便翻不了盘,至少也能拖上两周半月的,为西线和玉山减轻压力。现在可倒好,东线唯一一块立足地赔给敌人不说,还让师主力损兵折将、丢盔卸甲地跑出来,留何副主任区区两百人在城里硬抗数倍敌人,生死不明。”
许光祖从石锋嘴边夺走烟,掐灭在地上,用手挥了挥,不作声。
杨希山虎着脸斥道:“要发牢骚到坦克车底发去。以后这种话,我不希望再听到。”
石锋突然抬起头,朝海的方向望去。天空开始“嗡嗡”作响,预示着直升机群将再度来袭。
会议不欢而散。
参会人员分头疏散时,肖杨独自钻进一个狭窄的天然溶洞。他从怀抱冲锋枪守在洞口的“花莲工作队”副队长陈天华少校身旁走过,将“私自截留”的最后一支香烟伸到那个“面罩人”嘴口。
“师长,a国烟不够劲,先凑合点抽。”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从来没真正当过你们的师长。”
“您永远是cb师的师长。”
“小肖。”
“在。”
“你是林司令员一手提拔的,别人可以不相信林司令员,你不能。要对‘林指’的决定有信心。算了,出去吧,这时候你得避嫌。”
肖杨默然退出洞外。
“长弓阿帕奇”投射的火箭弹点燃了山谷,开舱满载的“黑鹰”成群结队掠过头顶,纷乱的地面偶有星点火光扑向夜空,瞬间即被机关炮吐出的火舌齐齐吞没。任何训练、任何纪律在这种情况下都变得毫无用处,混乱之中不知被谁撞倒,肖杨一脚踩空,好在陈天华及时拉了一把,才没有滚下山坡。
肖杨狼狈地爬起来,往坡下看。
师直警卫连四排排长,肖杨在id团带过的曾经被俘的连长,正端着不知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49班用机枪,像没头苍蝇一样左突右闪。
“干什么呢你!”
“找子弹。”
“什么?”
肖杨没听清。只见一梭子弹,将四排长连续穿透,击倒在泥潭里。
远处腾起的火光映亮了这边焦黑的林子,死人衣裳和残枝败叶在没心没肺的腥风血雨中烧得“叭叭”作响。肖杨兀自站着,看那滩让四排长停止奔跑的泥泞,和只差几步就能捡到的散乱的弹链,渐渐被血水淹没。近在咫尺,恍如隔世。
“参谋长,伍参谋长急电西北四百米无名高地,坚守两小时参谋长?”
“小点声。”
“参谋长,四排长死了。”
“我没伤心。我只是歇会儿。就是林司令来,也得让我先歇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