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枪管刚刚缩回去。
“鹰头带了个黑人来。”
阿笑从楼上下来,把枪搭在靠火的墙边,坐到火边,抽了抽鼻子。
自制木炭发出的热量,正不愠不火地将烤架上的肉烘得“撕撕”作响。唤作阿哭的狗推门进来,走到一半,90度转弯到另一处墙角趴下,歪着头,不看这边。
令狐迟帮牛肉翻了个身,觑一眼阿笑身后。
“你家鹰头教你把枪放那?”
“是鹰头,没事儿。”阿笑拉着折叠椅,往火边又凑了凑。
令狐迟手中的刀寒光一闪,从阿笑耳边擦过,穿透了枪带,扎在墙上。
阿笑小心翼翼转身,拨出刀,双手奉还。然后把枪搭在大腿上,乖乖坐好。
令狐迟一边在牛肉上划出间距相等、深浅有别的道道,一边刷上油。
阿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看着令狐迟沉默的眼睛,怨念道:“第七条,队员比亲妈更值得信任,队友身后的陌生人相反。师傅我错了。”
“这狗差了点。”令狐迟继续划刀、继续刷油,“一黑二黄三花四白,顶多排第三。”
阿笑翻了翻眼皮,不作声。
“狗肉内含瞟吟类、肌肽、肌酸,及钾、钠、氯等。性温,味咸、酸。补中益气,温肾壮阳。主治肾阳虚弱、阳痿遗精、小便频多等。所以我家大哥吃的时候,我根本没兴趣。”
“牛肉呢?”阿笑不怀好意地“呵呵”。
“水牛肉冷,黄牛肉温,味甘,平,无毒。益气盘,强筋骨,止唾涎出。不宜常吃,一周一次最妥。”
“师傅您已经吃三天了。”
“能吃就是福气,管那么多富贵养生干蛋。”
“”
阿哭“汪”了一声,但没有站起来。
老鹰站在门口,用目光示意阿笑暂时回避后,才多拉了一只折叠椅,引着k上校坐到火边。
“k上校。”老鹰介绍道,“jsoc(编注: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西太平洋分区联络官,小莱布其中校的上司。”
“长官好。”令狐迟把肉挑起,翻了个身。
老鹰看了k上校一眼,酝酿了一会儿,郑重其词道:“k上校能让你见到你家大哥。”
这时趴在墙角的阿哭站起来,“汪”了两声。令狐迟从烤架上取下牛肉,割了一小片,扔过去。
尔后又将牛肉放回烤架上。继续划刀,继续刷油。
默默良久,令狐迟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恰好六分熟的牛肉。
“问吧。”
令狐迟的刀,k上校进来时就注意到了。
这是一支手术刀,虽然看起来割过不少烤肉,但刃口锋利如初,刀柄毫无垢色。k上校由此判断:此人擅于随变但很有原则性。
“几天前在高雄北郊,袭击298旅封锁哨、帮助‘统帅’车队逃往台东的,是什么人。”k上校问。
“红蜘蛛。”
“奉谁的命令。”
“我家大哥。”
“你家大哥奉谁的命令。”
“没说。”
“我需要诚意。”
“只能是北戴河,因为台北肯定没这权力。”令狐迟看了k上校一眼,补充道:“这个答案似乎不用我告诉你。”
k上校继续问:“北戴河知道你还活着吗?”
“知道的话,他现在蹲的就不是你们的监狱了。”
“如果,把你家大哥放出来。你知道拿什么做交换最适合吗?”
“我给不了你。”
“你的确给不了。”k上校说,“因为你只负责线下行动,线上都有什么人,只有线上的人知道,所以我不指望通过你来找到‘布什’号上的内奸,你也不用信口攀咬,漫天要价。”
“这样最好。”令狐迟本来也没那打算。
“北戴河知道你还活着的后果会怎样?”
“假戏真做,缉拿归案。”令狐迟再次报以“不用问你也知道”的表情。
“话说回来。你家大哥为什么隐瞒你还活着?”
“前面的问题还不够让我见他?”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今天真正要问的。你的肉熟了。”
令狐迟用刀挑起肉,咬了一口。摇摇头,把肉放回去,继续烤。
“因为1024。”
“嗯哼?”k上校盘起双腿。
“查明1024全员暴露真相的后果,是一大堆比王达明还大的官落马。所以我家大哥认为,组织上一定会选择‘稳定优先、顾全大局’。所以这事只能由我来具体实施。死人做事,大家放心。”
“就算你们自己查出来又能怎样。向组织上揭发?自己动手?”
“有些事做了也许没用,但不做对不起死去的兄弟。”
“这理由说服不了我。”k上校笑道。
“因为你还是国家机器上的零件,而我和我家大哥都是死人。”
“似乎有点道理。”
“请你吃肉。”令狐迟把烤熟的肉递过来。
k上校微笑着婉绝,“只吃六分熟。”
“六、七月份是布鲁氏菌病多发季,牛肉不全熟容易感染,严重者可致终身残疾。”
“在我掌握的资料里,你应该是1024话最少的人。”
“还有吗?”
“你从北京大学医学部临床专业毕业不久就参军了,应该没有行医执照。好了!等我消息吧。我以老鹰的人格担保,你很快就能见到你家大哥。”
“下次六分熟。”
“我很期待。”
回去路上。
“他似乎很信任你。”
“我欠他人情。”
“人情真是个好东西。”
“a国人也能理解?”
“我对中国的认识并不仅限书本和网络。用中国式思维方式讲,您是一位正直、忠实、恪守诺言的职业军人。您没还完他人情之前,他信任您——我觉得这很好理解。”
“您的眼里充满了不屑,上校。”
“我得承认,我始终无法丢掉a国式的务实精神。但我们刚刚达成了三方都感到满意的交易,谁都不会节外生枝,不是吗?”
“你回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密令‘海豹’假扮敌军,突袭仓库。”
“这个大胆的设想,似乎经得起推理。”
“有必要提醒您,上校。”老鹰松开油门,缓缓将车踩停,“政治的本质是牺牲少数、服从大局,但总统府一定会因为区区上尉的失踪,向华盛顿提出交涉。你会永远离开这里,回到鸟不拉屎的叙利亚,继续为自由而战。”
“我可否将此理解为‘三军统帅’本人的善意提醒?”
“不,你就当我随口说说。”
“原归正转吧,我的伙伴。”k上校吮了吮腮帮。“令狐迟孤身一人在外晃荡,你觉得他能查清所谓的‘1024全员暴露的真相’吗?”
“还有‘寡妇’。”
“对内侦察终归是大忌,所以‘寡妇’和w字号都不可能在军队里发展信息渠道。常曙更不会在王达明眼皮底下铤而走险——何况他再也回不去。”
“常曙假意叛逃,没准就冲着你们的鼹鼠来的,而你们的鼹鼠或许正是1024全员暴露的关键。只要能挖出鼹鼠,因为无能而害死1024的华军官僚同样无法独善其身。虽然方式不同,但结果一样。”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个思路很有借鉴意义。我怎么觉得你像是他们的说客?”
“三方互利共赢,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嗯哼。明天上午8点整我会给你个地址,你把他带来,我安排他们见面。”
“这将是你我崭新合作关系的最好开端,上校。”
万籁俱寂的黑夜中,肤色迥异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