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墙上除了灯光还是灯光,牢门边上搭着几条换洗的保暖裤,两条白的,三条蓝的。
七段已经抱着被子睡着了。
狱警走过来,轻轻地敲了敲,颇为客气地提醒我,“不用睡了,马上就要集合了。”
我一怔,“这时候集合?干嘛?”
狱警摇了摇头离开。
我看了一眼熟睡的七段,不忍叫醒,便盘着腿坐着,研究棋盘上的残局,一面等候集合号。
黑白分明的世界里,白子反射的光线亮地刺眼,黑子则黑压压一片,渐渐的有些混沌不清了,脑海里就像露天电影院,胶片发映机喀吱作响,白色幕布上乱絮飞舞,时小兰从那幕布底下冒出头来,踩上垒起来的几个凳子上,扬着指头冲这边喊道,“喂,快点放呀!”,时而又钻进幕布里,从今天钻到了昨天,从白天钻到黑夜,我怎么也捉不住她……
“你回来了,”她从厨房里跑出来,端来拖鞋,脱下我的上衣放在衣架上,又火燎眉头似地赶回油锅前,连声抱歉道,“真抱歉,弄了一屋子油烟。”
我疑惑地环视,这是哪里?
扬子趴在客厅里,一边看综艺节目一边描睫毛;三郎嘀咕着什么走进来,向我述说今天的琐碎小事;隔屋里偶尔传来一场嚎叫,一会儿“天皇万岁”,一会儿“徐向前太君饶命”。
“不好吃吗?”她看着我。
我连声说好吃,然后盯着她看了半天。原来不是时小兰……“我叫一井由子,请多指教”——当初她就是这么说的……
由子垂下筷子,莞尔一笑道:“你在看什么?”
“吃饭吧,”我收回目光,慢条斯条地夹了只螃蟹咬起来。
“请慢用”,由子微微一笑,便微侧过身去,哄她爷爷吃饭。
一如往日,扬子又和三郎斗起嘴来,闹得不可开交,直到那双衰老混沌的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两兄妹才老老实实地吃饭。
……
“庭哥哥!”
“谁?”
“你不记得我了吗?”
“不记得了。你是……哦,是付立慧。”
“庭哥哥,你这几天去哪玩了,怎么不带上我。”
“我去j国。”
“都玩些什么,好玩吗?”
“不好玩,申明都整天打打杀杀的。我走了,老婆等我吃饭呢。”
……
“喂,不许狡辨。你喜欢我,对吧?”
“哦,是啊。”
“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我不喜欢中国。”
“为什么?”
“不知道。”
“你宁愿离开中国也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你一直在骗我,是不是。”
“不是。我不知道。小兰,我结婚了。”
“你爱她吗?”
“不知道,不过她是我的妻子。”
“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会连累你的。”
“骗人,你是大骗子。你嫌弃我,你嫌弃我!”
“我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我不能连累你。我要让他们都看看,我庭车常是有本事的。哎,你别走,小兰……”
……
“夫君?”
“什么?”
“为什么娶我?”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对不起。”
“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夫君,你会回中国吗?”
“不会了吧,我也不知道。”
“夫君为什么会来j国呢?”
“为什么今天每个人都问这个问题,我好困……”
“你工作太累了,休息吧。”
“好困……”
(六)
我撑开沉重的眼皮,推开脚边的棋盘。监号里的灯光还是那么刺眼。
还没到集合的时候吗?
也许是狱警听错了命令吧。
我疑惑地看了七段一眼,他睡得很死,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对,是刚才吗?为什么我会觉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尖锐的哨声刺进耳膜里,广播里传出甜甜的女声,说是要突击检查,希望所有人员保持良好秩序,在狱警的引导下到指定位置集合。
七段坐起来,漫骂了一句什么,睡眼松惺地整了整蓝色保暖裤,套上一条长裤。
狱警慢悠悠地拿出钥匙从外面推开门,打了个呵欠,说,“3分钟后到3号区,动作快点。”
我茫然地目送狱警离去,那几条保暖裤还搭在牢门边上,两条蓝的,三条白的,仿佛预示着什么似的。我拍了拍混沌不清的脑袋,大叫一声,深吸两口气,才穿上大衣跟着七段走出牢门。
两条蓝的三条白的、两条蓝的三条白的、两条蓝的……
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的脑子里老是重复这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