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会不会在水里喷火？”郑强问。

“显然是不可能的，我想。”

“大家放心，我们有世界上最坚硬的外壳。”赵平渔安慰他的乘客道。如果不是死到临头，这几乎是他最得意的时刻，因为郑强在给他打下手，原本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除了强调外壳很结实，他发现他的小潜艇确实乏善可陈。

龙的骚扰持续了几次，最后停了下来，它们察觉到自己无力破坏这个罐子，于是不再撞击，只是围绕着潜龙4号游动。小潜艇内的气氛渐渐沉寂了下来。

“还有多久？”郑强坐在前排，没有回头问道。

“30分钟。”

“我没法儿计算位置了，这艘小潜艇的速度不好估算，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到了最深处区域。”常大有抱怨起来。

“爱怎么样怎么样，往下沉吧，大不了浮不起来罢了。”陆新朋决绝地说道。

于是郑强开始操作潜艇进水，小潜艇的深度开始增加。最后下潜深度到达了300米，周围的龙没有再出现，也许它们体内充满了气体，无法再下潜了。

“同志们，还剩下10分钟。”王延秋平静地说道。大家听在耳朵里，但是都没有回应。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最后的时刻眼看就在眼前了，如果那个氢弹不响，那么这些人也许还要再煎熬上几个小时才能慢慢憋死。

“还剩下2分钟。”王延秋看着表说道，就好像在念一桩无关的事情。

这回又仍然没有人想回应，大家都在自己的心中默默地倒数着。

“你有没有算过，你受到了多大的辐射剂量照射？”文鼎华突然闭着眼，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听上去是在问对面的王延秋，而非别人。

“我没有太留意，难道你帮我计算过”王延秋问道。

“嗯，至少是普通人10年的剂量。”文鼎华说道。

“哦？”

“那艘苏俄潜艇的内部，我相信你不会不知道，你脚上的皮肤有辐射灼伤，我看到了。”

“竟然被你看到了，我确实踩到了积水里，很普通的β射线烧伤。”王延秋回答道。

“当然不会是那么地简单，一定会有其他射线的杀伤，你下去的位置离堆芯很近，那个辐射检测器一直就在你身上。”文鼎华说完，王延秋并不做声。

“还有那颗氢弹，你在它边上站了几个钟头，这些你也必然是心知肚明的。”文鼎华说道，其他人都在默默地听着他说，甚至把氢弹的爆炸都遗忘了。

“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应该乱穿马路，被车撞到的机会可比被中子撞到的机会多得多。”王延秋答非所问道。

“也许是5年，运气好的话，也许是10年。”

文鼎华最后说道。

遥远的洞穴中部，猛然间闪过了剧烈的白光。强大的冲击波迅速扫荡了周围的白色水母，它们中的大部分还来不及被吹得东倒西歪就熔化成了气体。

留在空气内的任何生物都无法存活，巨大的金字塔已经被修补如初，但是第一波热浪袭来就将它扯成了碎片，在它的内部，数万只已经成型的怪物胚胎完全暴露出来，瞬间被摧毁了。

即使是深水中的潜龙4号，也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内，炸弹的冲击波被完整地施加到了水上。郑强可以测量水压的仪表上看到这个变化。周围腾起了一片白雾，也许有一些海水正在汽化。小潜艇的外壳受到了第一次的考验，它咯吱作响，但是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接下来的考验才是真格的。”王延秋说道。

郑强开始加速排水，他希望在上方海水砸下来之前能尽量地上升一些。

氢弹的威力在上方的地壳上撕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大量的海水开始灌进这个空间。随着而来的冲击，使得潜龙4号即使有上方几百米的海水缓冲，仍然被砸下来的海水打翻了几次。同时，氢弹爆炸产生的大量余热来不及散发，被迅猛的海水对流带到了潜艇的周围。它带来了两个变化，一是小潜艇开始接着水流飞快地向上，另一个问题是潜艇的外壳变得滚烫。而它的树脂观察窗是无法耐热的。

“稳住！”赵平渔大喊起来，但是这谈何容易，潜龙4号就像飘摇的树叶，在深海内打着转。它的每一寸都在经受着变态水压的考验。

潜艇内部的管道突然开始漏水，夏勤以极快的身手将破损管道的阀门关闭，即使如此潜艇内的水已经有几寸深了。

紧接着新的威胁出现，上方巨大的坍塌岩石开始沉入水中，从潜龙4号旁边擦过，任何一块都有上万吨。显然上方的洞口已经形成，如果潜艇不被水压压破、不被高温烤化、不被巨石砸中、不被任何物体纠缠到，那么一线逃生的希望就在眼前了。

“漩涡快来了，大家抓紧……”

小潜艇开始来回地翻滚，人和氧气瓶在潜艇内部也开始翻滚起来……王延秋被抛到空中，一盏沉重的灯砸中了他头部的旧伤，他渐渐失去了知觉。

南中国海的海面上，万里无云，晴空如洗。一只疲惫的海鸥正在展翅飞翔。它记得刚才罕见的海面漩涡竟然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雷暴，一些低空雷雨云竟然被裂开的海面整个地吞噬掉了。海鸥在风暴中拼命挣扎，几乎耗尽了气力，好在狂风持续的时间不长，现在这里安静如初了。

一个破破烂烂的金属罐子，突然冒出了海面。可以看出，这个罐子以前的底漆是黄色的，不过现在么，几近为刺眼的银白色了。海鸥飞到上面，找了一个落脚点，然后开始用它的喙轻轻地敲击金属表面。

敲击声传进了文鼎华的梦中，好像是他隔壁的木匠正在干活儿，这是一个明亮的梦，亮得有一些刺眼，他很久都没有做过如此亮堂的梦了。

文鼎华耐着头部的疼痛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缕久违的阳光透过舷窗透了进来。他的眼睛受不了这刺痛，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阳光了。于是他用手遮住阳光，拼命回想发生了什么。他看到周围的人都处于昏迷状态。文鼎华想，老天保佑，自给竟然第一个醒了过来。他挣扎着起身，在后舱找到了一只黄色的充气艇，然后用力旋开密封阀门，顶开了盖子，这个动作吓坏了上面的海鸥，海鸥扑腾了几下翅膀，停到了潜龙4号的另一侧。

文鼎华慢慢地将筏子顶出了舱口，回身看到王延秋慢慢地翻了一个身，似乎也快苏醒来了，他吓了一跳，右手赶紧掏出手枪，左手同时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子弹，但是左手被割伤了，一直在抽搐，最后子弹噼噼啪啪地掉落了地上，散落到了地板各处，他把左手伸到眼前的时候，看到手里只捏着一颗子弹。文鼎华想了想，还是把枪塞进了肚子前面的皮带里。然后慢慢钻出了舱门，它的头部离开舱门刹那，感觉到失去许久的自由。他兴奋地想跳，但是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能这么做，他离最后的胜利还有一段距离。

在海鸥好奇的注视下，他慢慢地用一个手动泵给小筏子充气，渐渐地小筏子鼓了起来。他将小筏子推入海中，准备跟着跳上去。“哗啦！”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从他背后穿了过来。

然后背后有一个人说话：“想跑？”正是王延秋的声音。

文鼎华背对着王延秋，慢慢从前面皮带里抽出手枪，动作缓慢而又沉着。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拉开滑套。

“我可不能让你得逞。”王延秋说。

“不自由毋宁死。”文鼎华说着，偷偷将唯一的一颗子弹塞进了枪膛。他预料这些动作背对着王延秋，会使他猝不及防。

“放下你手里的枪，别他妈跟我这里装蒜。”王延秋喊道。

文鼎华想了几秒钟，将手枪丢到了潜艇的外壳上，发出了“彭”的一声，然后他慢慢转过身子，王延秋从舱口探出了半个身子，手里的手枪正对着他。

“今天，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不管你开不开枪。”文鼎华说道。

“那你可以试试看。”王延秋笑着说道。

文鼎华不再说话，他慢慢转过身，跳上了小筏子，动作很僵硬，小橡皮艇差一点就翻覆了。不过，王延秋并没有从背后开枪。文鼎华慢慢摸到了一根折叠船桨，将起打开，然后开始划船。他闭着眼等着王延秋的枪声，但是枪声迟迟没有响起。

“噗！”的一下，一个什么东西被丢到了船舱里。文鼎华看到那是一颗子弹。他一时有些懵，不知道王延秋是什么意思，但是又不敢回头看。

“往西南100多公里是卡威岛，不过你大概不必走那么远，因为附近有你们的两栖攻击舰编队。”

文鼎华仍然不说话，默默地划着桨。

“下一次，如果你狗胆包天，再出现在我国境内的话，我一定不会饶了你的。”王延秋说道。

“你等着，我一定会来的。”文鼎华头也不回地说完，开始加速划桨。

海鸥站在船头，看着小筏子慢慢在低平线上变变成了一个小点。它歇够了，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潜龙4号内的其他人陆续苏醒过来，都挤到了潜龙4号狭小的甲板上，看着夕阳西下，安静地等着事情进一步的变化。

遥远的海面上，一根潜望镜渐渐浮出了水面，潜望镜开始闪烁起灯光，郑强默念着政委发来的摩尔斯码，仍然静静地坐着，只是挥了挥手，也懒得去雀跃，入夜时分409号从水中浮起，慢慢开到边上。帆罩上，政委周黎声探出头来。

“同志们，是回家的时候了。”

“为什么你们来的这么及时？”郑强仰着头问道。

“这是409号全体人员向上级请战的结果。”

“政委，我们这一圈，最后什么也没捞着。”王延秋自嘲地说道。

“你们一个都不缺，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一件事比这个更要紧。”政委恳切地说道。

“潜艇上有酒吗？”赵平渔问道。

“这……当然没有了。”

众人将潜龙4号固定在409的后甲板上。在暮色中，这两艘潜艇渐渐消失在了海面上，只留下了混合着白色气泡的淡淡航迹，最后这道航迹也消失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