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教育回归初心
过去留学生有多耀眼,如今就有多困惑,其根本原因在于,留学生正站在多重因素叠加的时代拐点上。工业时代中教育“投入—产出”的路径依赖走到了头,随着信息文明和体验经济的洗礼,教育将由成绩、学历的结果导向转变为学习体验的过程导向。
新时代教育的五大趋势
不可否认,当下围绕着教育,相关的每个人都处于焦虑中。现阶段,教育正面临百年一遇之大变局,其边界将发生改变,从教育的发展趋势中就可见端倪:
第一,教育成为就业“减压器”。自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中国高等教育规模不断扩张。2002年,中国高校招生人数为321万人,到2019年扩招至820万人,录取率也从2002年的6091%上升到2019年的8113%,中国高等教育呈现普及之势。但在此期间,这些“文化程度较高”的年轻人的含金量迅速下降,从“天之骄子”变成“有知识的普通劳动者”,本科文凭明显贬值。对毕业生而言,每年“史上最难就业季”更是避无可避,许多毕业生选择将考研作为入职前的缓冲期,教育被异化为就业的减压器、缓冲阀,就业压力被转化为升学压力。2020年我国研究生报考人数达到341万人,比2019年增加51万人,较2017年翻了一番,再创历史新高。读研要花费3年的时间,这无疑是目前“慢就业”心态下的一座避风港。然而,不管是本科毕业生还是硕博毕业生,最终都要面临就业问题。由此,虽然教育演化成为就业的缓兵之计,但却抵消不了就业形势的严峻。
第二,教育职业化。当高校毕业生人数持续增加,“高学历低就业”的过度教育现象渐显。2013年,日本就因学历普遍过高,超三成上班族认为被“大材小用”;2019年,韩国有大约30%的人口高学历低就业。西方的精英教育在中国更是演变为大众教育,于是,一边是高校毕业生规模快速庞大,但对等学历的岗位需求相对较少,因“高不成”而导致就业难;一边是人们被学历思维裹挟,随着学历晋升,对工作的预期也在不断上行,因“低不就”而导致用工荒。
就业与用工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反映在教育上是人才培养与人才市场需求的错位。为应对这一难题,我国加快职业教育改革发展。2002年,我国拉开对职业教育大规模投入的序幕。截至2019年年底,中国拥有中等职业学校101万所,全国高职高专院校共计1423所,初步建立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然而,作为产业主体的企业缺乏参与,作为学习者的个体又因对职业教育的误解而不愿被分流,各类高职院校沉迷“升本”而想“去职业化”,多而不精成为中国职业教育的痛点。纵观发达国家,德国的职业教育模式值得借鉴。德国采取职业学校教育与企业培训相结合的双元制职业教育模式,职业教育学也作为大学的一门独立学科,培养了大批高水平职业教育师资。然而,中国职业教育还未塑造出经典的德国职业教育模式,教育的边界就在实践中被突破——由以学校为主的职业教育逐渐走向由企业办学的型之路。如阿里湖畔大学、阿里学院、海尔大学、华为大学、美团大学等企业大学,其中,商学院的崛起也成为企业家们重要的“加油站”,但不管是企业家还是在职员工能力的持续提升,这些新形态无一不在分担着职业教育的功能。未来,在工作实践中学习,在学习中工作,“职教相融”的职业化教育将是大势所趋。
第三,教育终身化。虽然职业化教育是解决就业难的一种有效方案,但不管是普通高等教育还是职业教育,从本质上来说都还没有摆脱功利化的束缚。未来,终身教育的流行化将打破僵局,回归教育的本来意义。一方面,过去中国传统的教育模式把学生当成机器,学生成年后继续学习的兴趣并不浓厚,然而,当下时代快速迭代,“一个人拥有一定的知识和技能后便可以终身应付自如”的观念也在迅速过时,不管是源于自身需求还是外部需求的压力,教育正处于实现其真正意义的觉醒过程之中,这种意义不在于获得大量知识,而在于个人的持续发展和自我实现。另一方面,在一定意义上,真正的教育是通向学习自由的教育,让人有动力、有权利、有能力去自由地探索未知,正如美国作家柯林斯与哈尔弗森在《技术时代重新思考教育:数字革命与美国的学校教育》一书中写道:“在终身学习时期,乐于提高自己学习水平的人会开始从国家手中收回教育责任。”尤其是在工业时代向信息时代转变的当下,接受教育的场所不再局限于学校和家庭,教育的对象也不仅是儿童和青少年,而是覆盖全年龄段,教育正经历从学校教育时代走向终身学习时代的第二次革命。与此同时,大数据、云计算等新兴技术的发展,也给终身学习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契机。以慕课为例,截至2019年8月底,中国慕课上线数量增加到15万门,学习人数上涨至27亿人次。慕课等平台由于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可以随时随地学习,深受年轻人追捧。而老年人也不甘示弱,比如在合肥,有老人为了进入老年大学,凌晨4点在校门口排队等待,这也印证了那句谚语:“活到老,学到老”。
第四,教育体验化。工业时代,归纳演绎知识吻合工业思维下的迭代逻辑,拥有知识便拥有话语权。而在信息时代,在技术变革中,突变成为常态,拥有知识已经不能洞见真理,此时智慧拿下接力棒,社会从知识时代转向智慧时代。对个人而言,智慧不是来自外部输入,而是源于自我的修炼,教育不再是老师的事情,而是由自己做主。教育也不再集中发生在象牙塔中,正如教育思想家陶行知先生所说“生活即教育”,智慧时代的教育将融于生活的方方面面,践行“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变成多元化体验。人们在体验中学习,在学习中体验,教育自己、发展自己。当教育泛化到生活中,教育回归体验,人们为了学习而学习、为了体验而体验时,教育的本质才会得以体现,并且这也意味着教育进入百年一遇之大变局。著名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其作品《什么是教育》中写道:“教育的本质意味着一棵树摇动一棵树,一朵云推动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一个灵魂。”此时,学生从标准化、微差异的物质产出走向个性化的精神回归,寻找“自我与幸福”。教育的功利性被化解,投入与产出的评判标准被打破,教育不再需要物质化产出,因为已获得应有的幸福和感觉。教育体验化让教育回归其本身,教育模式将随之发生改变,教育理念也将面临调整。
第五,产业互联网将从教育行业突破。在教育领域,有一个著名的“乔布斯之问”:世界上所有的政府加起来对教育信息化的投入,是其他行业无法匹敌的,但是为什么没有生产和流通那样的效率?投入和产出为什么如此不成比例?而今,新冠疫情让依托于产业互联网的线上教育成为线下教育的有效补充,针对线下教育的不足,有的放矢,提高学生接受教育的便捷程度与质量,敲响了未来教育转型的冲锋号,也为“空中课堂”未来的常态化提供了可能。在此进程中,“产业互联网+教育”最主要的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根据颠覆传统的教育结构与模式,对学校形态进行新的设计:国家将用ai、5g、大数据等技术赋能,把教育资源整合起来,并建立基于互联网的教育考试评价制度,把静态的课程变成动态的。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学生,都可以通过国家教育资源平台学习。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都无须按部就班地学习各门课程,而是可以在大规模的产业互联网协助下,基于个人兴趣进行自主性学习。彼时,基于产业互联网的混合学习必然会成为未来教育的基本模式,这之中,上海作为中国产业互联网的排头兵,也是教育需求的集聚地,教育产业互联网将大概率在上海率先突破。
从“教育投资”到“学习体验”
随着各项红利消退,教育“投入—产出”的线性逻辑不一定成立。“读书改变命运”的人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踩准了时代的节奏,抓住了红利的风口。比如1977年恢复高考后首两届招收的大学生无疑是时代的幸运儿,他们迅速填补了政界、学界、商界的人才缺口,并成为中坚力量。而如今,随着改革开放以来各项红利所撕开的时代性风口逐步收敛,教育收益的“天花板”愈发显山露水。从天价学区房到海外留学的高昂学费与生活费,最终换来的往往是拿着平均工资、朝九晚五的普通白领工作;再加上父母的教育投入往往水涨船高,个人所获得的收益也不可避免地被加速稀释。况且,当父母仍在老路上蒙眼狂奔时,时代的车轮已然滚滚向前。
一方面,信息化浪潮让传统知识的价值不断在“信息通胀”中贬值。20世纪以前,知识或者人类积累的信息大约每100年增加1倍,而今,每一两年就会翻番。即将降临的万物互联时代,人类的知识量将可能以12个小时为单位翻倍。而围绕知识传授的经典教育模式,永远比时代的需求慢半拍。比如全球汽车产业深度调整,智能化、网联化、无人驾驶技术等行业新潮流,使得大量汽车工程系学生面临“毕业即失业”的窘境,4年苦读所积累的专业知识几乎变得一文不值。
另一方面,人力逐渐被ai替代,体验经济崛起,以职业“鄙视链”衡量教育收益的法则失效。新技术对生产力的革新摧枯拉朽,不仅是工厂生产无人化、智能化,过去“金字塔尖”的金融、法律精英也极有可能在不远的未来被ai取代。反之,体验经济所引领的注重人性化、情感表达的职业将大放异彩。正如“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体验经济时代使得个人的价值评价将摆脱职业、财富、地位的束缚,转而迈向多元化。简而言之,当时代在切换,工业时代流水线教育模式生产的标准化知识型人才难以匹配新时代的需求,教育“投入—产出”的线性逻辑也失去了锚点。
既然如此,就需要转换思维、调整赛道,顺应时代发展。教育不仅在于成绩、学历等可量化的标准,更在于学习体验的过程,而教育的本质也将在其中凸显。具体而言,教育不再局限于课堂,而是扩展至家庭中、社会里。比如此次新冠疫情便是最鲜活的“教材”。无论是从保护野生动物引申出孩子对生命的敬畏;抑或是通过鉴别网络与生活中的科学与谣言,培养孩子反思与辨别能力;甚至是在超长假期里梳理亲子关系,从陪伴中获得幸福感与满足感等,皆是源自生活的教育。在不断体验中,人们进而收获超越理性的感性认知,实现创造性的突破。
未来学家丹尼尔平克认为,未来的人有6种技能很重要:设计感、讲故事的能力、整合事物的能力、共情能力、玩的能力、找到人生意义感。比如看似“野蛮生长”的苹果前ceo史蒂夫乔布斯,将生活方方面面的洞察与体验化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成就了数字时代的传奇。而当体验式学习发展到极致,便是在自我修炼中不断提炼内化的智慧。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融合了包括批判性思维、好奇心、适应能力、社会文化意识等各方面的能力与品质。实际上,拥有大智慧的“通才”还往往是历史前进的推动者。比如,在过去百年间,冯诺依曼和赫伯特西蒙等人在计算机科学、经济学、心理学等领域做出的突出贡献,至今仍对社会有深远影响。更何况在未来引领今天的当下,智慧正是拨开时代迷雾的可贵品质。对普罗大众来说,即便无法成就一番大事业,仍能在学习、体验的过程中获得无可比拟的幸福感和快乐感。实际上,看似寻而不得的幸福感恰恰来源于个人内心对日常体验的过滤与阐释,如若跑偏,便会“这山望着那山高”,陷入对物质无止境的焦虑与追寻中。积极心理学奠基人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的研究表明,当一个人完全沉浸于某种活动的体验中时,便会感受到莫大的喜悦。比如艺术家、运动员、棋手和外科医生等,莫不如是,他们的幸福感无关职业、财富等外在因素,而在于内心的富足。可见,当教育的功利性外壳被剥离,其体验的内核将熠熠生辉。
进一步说,在时代的牵引下,教育体系也面临巨大挑战。一方面,教育理念将向人性回归。《教育与技术的赛跑》一书指出,当技术的发展超越教育时,教育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定义“有价值的能力”,即凸显人性的多元和个性。比如,没有标准化考试的芬兰中小学教育更注重激发学生的兴趣与主动性,该教育模式就已经走在了世界前列。另一方面,教育模式将在技术的加持下趋于无界化、弹性化。比如,在学习方式上,学生将从分科教学转向以问题为导向的跨学科学习。而这不仅可以在教室里完成,更可以在社区、科技馆、企业里,利用混合现实技术将虚拟场景融入真实世界,在丰富的亲身体验中完成。还比如在教育管理上,束缚在条条框框里科层化的机构组织将走向弹性组织,构建全社会参与的教育生态。
总而言之,当教育回归本质,即不以“传授任何知识和技能”为目的,人生的意义也将挣脱世俗标准的枷锁,向体验感受的过程收敛,回归人性的本真。
最困惑的群体——留学生
2020年还有一个群体比较尴尬。“新冠疫情,中国打上半场,外国打下半场,中国留学生打全场”。疫情之下,被“吊打”的中国留学生是最困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