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是如此惬意,到处是用钱堆出来的美好生活,我感到目眩神迷。
人们发财之后,两种供给就吃紧了,一是房地产市场,一是曼哈顿私立学校。
无法把孩子送进贵族学校,就跟被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逮到一样恐怖。对我们来说,进不了好学校,等于是被美洲豹吃掉。
永远要提前准备,很早、很早以前就要开始准备。
环环相扣是一种令人很焦虑的生活育儿方式,让人活得很紧张,因为你永远不能松懈,永远不能休息,不管什么事都一样。
我就此误入歧途。在恐惧的胁迫下,从原本的旁观者变成体制的拥护者。我跟上东区的妈妈一样,跟全世界的妈妈一样,每天都在焦虑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好,不够多,生怕对孩子的未来造成影响。
在上东区当母亲是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高风险职业。当母亲的人压力很大,很焦虑,因为成功或失败的责任,通通在我们身上。
在上东区,孩子的朋友和玩伴可以决定你的阶层,你的阶层会更上一层楼,也或者你会被拖累。你帮孩子找到什么样的玩伴,你就是什么社会阶层。如果你地位低下,你天真可爱的孩子也会地位低下。
从地理上来看,上东区和西村只相隔几英里,我家只不过是从城市一角,搬到另一个角落,听起来没什么。然而从社会的角度、文化的角度,以及从心理层面来说,上东区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我有大大小小的事得处理,例如让儿子习惯新床,或是适应浴缸发出的声音。此外,我们全家人都得适应新环境。上东区比我想象的还古板,还正式。我第一次到转角的杂货店时,发现自己穿得实在太随便,居然套上牛仔裤和木屐就出门了。杂货店里所有的女人都盛装出席,花枝招展,虽然那只是一个平日周二的早上十点。所有的女人仪态端庄,一双靴子不晓得要几万,开司米风衣上的纽扣亮到刺眼,飘逸秀发充满光泽,连购物袋都美翻天——她们身上的一切都看起来贵到吓人,而且经过非常精心的安排。看来在新家的独特生态世界,无处不是舞台,每一天都是上演服装秀的机会,所有人等着展示以专业手法打理过的头发与妆容。
就算躲进新家那栋建筑物,也无法让我感到更轻松、更自在,或是更友善。我们一家人搬进去的时候,住户正在吵是否该强制规定,用婴儿车推孩子的人,只能搭乘平日用来运包裹和垃圾的货梯。显然某几位邻居认为,客梯是给所有人用的,除了小孩;但狗可以用。这栋大楼的狗穿着开司米毛衣与皮衣,狗链上点缀着珠宝,狗主人是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老祖母、手上戴着巨大钻石的年长贵妇。一天下午,一位雍容华贵的年长女士走进电梯,手上戴着我这辈子看过最大颗的宝石。我偷偷问电梯服务人员:“那是真的吗?”对方被我吓一跳,扬起眉毛小声回答:“我想是真的,而且她有好几颗。”
我每天都在惊叹身边的人有多富裕。我惊叹的点,不只是整个街区还有邻居多有钱,而是从人类学的角度来说,他们活在“极度的生态释放效应”(extreelogicalrelease)之中。所有的生物都和自己的周遭环境息息相关,平日的生活形态、整体的生命周期以及演化,通通受气候、动植物与掠食情形等环境条件影响。在全球大部分的地方,人类依旧在对抗掠食者与疾病。许多人为了活下去,喂饱自己的家人,不得不在艰苦的环境中奋斗,例如巴西的热带草原、雨林与贫民窟里的人类。当然,富裕的西方工业化地区过着非常不一样的生活,我们的晚餐来自商店预先处理好的食物,我们有疫苗,而且借用灵长类动物学家莎拉赫迪<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的话来说,我们的托儿所外面,没有美洲豹在一旁虎视眈眈。简而言之,生活在西方的我们,以史上前所未有的方式,舒舒服服生活着,无须担心环境造成的生活限制。然而,每一天我在上东区东奔西走,寻找着舒服的意大利芙蕾特(frette)<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被单、闪亮的all-cd<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锅盆,以及完美壁灯时,心里在想,没有任何人类族群像曼哈顿上东区的居民一样,如此极端,如此全面地被释放,横行于自己的栖息地。这里有deanadeluca<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提供的巨大香甜草莓,还有巴博尔(barbour)<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舒服、利落的大衣。干净整洁与祥和安宁的街边,满是小巧的精致蛋糕店,等着你把新鲜美味的甜点带回家。一切是如此惬意,到处是用钱堆出来的美好生活,我感到目眩神迷。
不过真正引起我注意的,则是满街可爱至极的童装店。从我的新家走出去,不过几个街区,就有十几家那样的店。它们专门卖车工精细的美丽童装,那种在下城区绝对看不到的款式——小巧的羊毛短裤和长筒袜,米白皮底的海军蓝鞋子,小圆领、红色荷叶边的白上衣,以及给小男孩穿的传统菱格纹毛衣。那些衣服全都在意大利或法国制造,唯一的例外只有睡衣,睡衣都来自葡萄牙。我最喜欢的一家高级童装店叫“王子与公主”,我很想在那家店帮儿子买一件浅蓝色的开司米小毛衣。我问店员什么时候会降价,她告诉我:“不会有折扣季,我们从不打折,不过我可以帮你找合身的尺寸。”看来人类如果生活在生态释放的状态下,他们当父母的方式也会改变。然而,除了为漂亮的童装掏钱,在物质富裕的上东区当小孩、当妈妈,活在到处是高级舶来品的世界,究竟代表着什么?活在这样的世界会对当妈妈、当孩子的人产生什么影响?——我焦虑地想着,这对我的孩子会有什么影响?我自己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我知道就算是在上东区,也不是每个人都过着幸福的伊甸园生活。夏娃也有等级,分为贵妇、有钱贵妇与超有钱贵妇,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超有钱贵妇最精雕细琢,最美貌,而且一般生最多的孩子。我第一次看到带着一群孩子出门的贵妇时,吃惊到大脑一片空白。那是一个身材小巧的棕发女子,发型完美,服装完美,身边带着两个保姆,拖着六个孩子走进一家顶级童装店。几个孩子扭来扭去,闹脾气不肯试穿的高级衣物,一件大概都要好几千美元。我看着他们,心想其中几个会不会是前妻生的?一定是的,对吧?不对,错了。她离开后,店员告诉我,那些孩子全是她亲生的。她是家庭主妇,老公事业做得很大,家里有很多房子,还有很多店面。这样的女性在我的新栖息地有很多,她绝非特例。
很快,当我再看到生一堆孩子的家庭时,便觉得习以为常——到处都是这种家庭。以前人家说两个孩子刚刚好,但这里则是三个孩子刚刚好;别人是三个孩子不嫌多,这里则是四个也不嫌多——以前大家听到有人生四个都会愣住,但在上东区这种事没什么。这里生五个小孩的人不是疯子,也不是因为宗教因素才生那么多——生五个只说明了你很有钱。生六个的话,显然整栋楼都是你家的,或是你有私人湾流机。我家那栋大楼分为两派,一派是老人,一派是有孩子的家庭——老人派是一群退休的人,他们养着汪汪乱叫的小型狗,坚称坐婴儿车的婴儿只能搭货梯。另外一派则是孩子还小的夫妇,强烈要求在大厅划出游戏区,纽约最近很流行这种规划。带着孩子的人通常全年都留在城市里,不像上一代常跑到郊区度假。经济正繁荣,有钱人——不论是因为对冲基金而发财的暴发户,或是继承很多遗产的人——他们抢着买联排住宅,或是一次买两套以上公寓然后打通,让家里有三四个或六个卧室。以前只有在纽约东南方的威斯特彻斯特郡,或是全美人口最少的怀俄明州,才能提供那么大的空间。
人们发财之后,两种供给就吃紧了,一是房地产市场,一是曼哈顿私立学校。前文提过,房地产的存量不足,赶不上需求。至于私立学校,以前只要付得起学费(目前托儿所一年大约两万五美元,幼儿园再上去则是三万五美元以上),你的孩子就能入学;想念布里尔利的话,只需要烦恼钱的事就好。现在则没那么简单。我在报上读过,也听到附近咖啡厅或坐在公园椅子上的妈妈在聊,现在很多人决定住上东区,而且很多人负担得起私立学校,入学方式完全不一样了。
孩子很多,爸妈的钱也很多,但学校就只能收那么多学生。在上东区这个丰饶之地,有些东西却极度难以取得。在上东区变异的生态,无法把孩子送进贵族学校,就跟被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逮到一样恐怖。对我们来说,进不了好学校,等于是被美洲豹吃掉。
电话里的女人大呼:“你忘了?”“忘了”这两个字,被用高八度的音量喊了出来。
她的语气充满斥责与难以置信,态度不可一世:她知道自己手中,握有别人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取得的东西。我原本还以为,因为我和先生确定以后一定会把儿子送进公立学校,所以不需要为了未来可以进高级的私立学校,先在托儿所卡位;但没想到在上东区,抢托儿所是你死我活的战争,不管是普通的,或是顶级的,通通都一样。所有的纽约父母都为孩子的学业而紧张,而且有钱人生得多,就连以前被视为“备胎”的学校,现在都争破头,几乎抢不到。曼哈顿孩子多,处处是望子成龙的焦虑爸妈,但托儿所还没来得及扩张,应付庞大需求,大部分的班级人数还是像以前那样,几乎没增加,也没人开设新托儿所。
不把孩子送进托儿所不行,因为大部分的人坚信,孩子在上幼儿园之前,必须接受正规的学前准备,练习社交,赢在起跑线上。电话上的女人抓住我的心理,我坐在家中就被“掠食者”捕获了——我很焦虑,希望才几岁大的儿子能有美好未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血压不晓得飙高到多少,我觉得心脏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我深吸一口气,再次解释为什么自己忘了申请托儿所。这是今天早上第三次了。我知道,我知道,怎么可能忘,但我们家最近才刚从下城区搬过来,那里的规定不太一样,最后申请日期比较晚。我哀求电话上的女人,如果她能透露花时间解释下去有没有用,我将感激不尽。如果有用,如果她愿意怜悯我,我将立刻冲过去领“圣袋”——装着报名表及格式说明的大型牛皮纸信封袋。申请学校的父母必须写一篇作文,说明自己为什么想让孩子念该所学校。有的时候,圣袋甚至会附上推荐信格式。我不断说:非常、非常感谢您在百忙之中还抽空听我讲话,真的,很抱歉我带来这么多麻烦。
然而我真正想讲的真心话(不只是对这次接电话的人,而是对每一个接电话的人),其实是:“为什么你们要高傲成这样,故意刁难人?!”只是托儿所而已。我知道,孩子太多,入学名额太少,这些我全都懂,但托儿所应该是个让孩子吃全麦饼干点心、用手指蘸颜料画画图、围在一起玩游戏的地方。那个地方理应温暖和善,可以让孩子享受动手的乐趣,还可以交朋友,听故事。电话上的女人是托儿所和外界的窗口,难道不应该有礼貌,乐于助人?即便打电话过去的人搞不清楚状况,问了过于天真的问题,也应该保持耐心呀。上东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显然让小朋友有地方玩游戏是极为严肃的一件事,要花很多功夫。不论是申请学校或是替孩子找玩伴,事事都有一套正规程序,有自己的规矩,关于学校我还有很多需要学的地方。
我在音乐班上认识的几位妈妈,还有我带大了四个孩子的嫂嫂,都是上东区人,她们帮我恶补上东区教育的知识,教我学校的事该怎么处理。她们说某几家托儿所的所长认识再往上的学校校长(幼儿园到八年级的八年制学校,或是到十二年级的十二年制学校)。那些校长之间关系很好,有办法把学生送进“好大学”——今日的世界进入超级竞争状态,不只是常春藤名校才称得上好学校。现在不管是哪所美国大学,只要教学还可以,有研究设备,就可以称作好大学。此外,很多托儿所和再上去的学校,都有很方便的“兄弟姐妹条款”——只要你有一个孩子进了某所学校,你其他的孩子以后几乎一定都可以进。托儿所会影响你的孩子以后念哪所大学。如果搞定了,以后你只需要申请“一次”十二年制学校。托儿所远比你以为的重要,托儿所的所长更是势力非常非常庞大的人士。没错,我和先生确定儿子以后念旁边的公立学校就好,但万一呢?万一以后我们想在某个阶段让儿子念私立的怎么办?万一公立学校班级人数过多,儿子没办法好好学习,那该怎么办?万一儿子上学的时候,或甚至还没入学时,旁边的公立学校品质就已经下滑,那该怎么办?(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有时换了校长后,校风就会变。)目前的风气是“考试引导教学”,公立学校的老师、孩子、家长,每个人压力都很大,身心疲惫。万一儿子上学的时候风气还是这样,他依旧和很多孩子一样,被考试压到喘不过气,那该怎么办?万一为了什么天知道的理由,我和先生有一天想让他改念私立学校,那该怎么办?那表示我们现在就得认识厉害的托儿所所长,这样未来有一天他就可以帮我们牵线。这下子我终于懂了。
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叹气,又变成哀求者了,而且比起找房子的事,看来这次我处于更大的劣势。我和其他上东区妈妈不同,没收到“提醒单”。显然大家都有一张提醒单,上头写着:“永远要提前准备,很早、很早以前就要开始准备。”我在游乐场还有公园和其他妈咪聊天,从她们身上我学到一件事:该做的事应该什么时候开始做?在你以为该开始的时候,再提前很多时间准备就对了。举例来说,还没进托儿所之前,孩子就应该先上迪勒奎尔音乐学校(diller-quaileschoolofsic)<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的课。到迪勒奎尔上课之前,就该先参加婴儿团体。每一件事环环相扣,而且感觉像是内线交易,你必须是上东区妈咪的一员,才会知道该做什么,才有办法交换资讯,才能抓准某件事的时机。
环环相扣是一种令人很焦虑的生活育儿方式,让人活得很紧张,因为你永远不能松懈,永远不能休息,不管什么事都一样。其他妈咪听到我把儿子送到一般的金宝贝(gyoree)<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学音乐”,纷纷摇头。她们让我忍不住想起珍妮古道尔笔下的母猩猩菲洛。菲洛是很有野心的一家之长,她用精明的手段,巧妙地与其他黑猩猩结盟,把自己的后代菲菲、菲甘、菲本,推上坦桑尼亚贡贝黑猩猩最高阶层,成为统治阶级<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菲洛让自己的家族,建立起前所未有的王朝,支配着不同的黑猩猩世代。至于在上东区生活的女人,只不过想勉强跟上大家,就已经得有菲洛等级的毅力、聪明才智、深谋远虑以及手段。
上东区的女性告诉我事情该怎么做的时候,在我眼中她们似乎长出深色羽毛、尖锐鸟喙,以及鸟类冷酷无情的双眼。好吧,其实我想起英国鸟类学家戴维拉克<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研究的母鸟。拉克在二战过后研究英国乡间鸟类的育儿模式,他的研究结果打破了人们对于母爱的美好幻想。拉克发现,有的鸟妈妈比其他母鸟成功,成功养大代代相传的后代,他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有的鸟妈妈成功,有的却失败了?他观察后发现,有的鸟妈妈在每次的繁殖季节,都发疯似的全力以赴,尽量产下最多的蛋,也照顾最多的蛋,耗尽自己所有能量。这种母鸟因为太过努力,不但要保护一大窝小鸟,还得帮它们找到食物,最后疲惫不堪,身体虚弱,死亡率较高;而它们一死,孩子们也连带活不下去。这种“无私”的鸟妈妈成功孕育下一代的概率,不如冷酷、比较会算计的母鸟。后者会在尽心尽力孵蛋以及帮雏鸟寻找食物之前,先打一打算盘:“看来今年春天会来得比较晚,而且非常寒冷,大概找不到太多虫子。我应该孵这次生下的蛋,还是这一批就算了,等下次环境比较适合生存的时候,再多下几颗?或是这次就孵两颗就好?”拉克发现,等小鸟孵化后,母鸟又得再次面对风险。不太明智的鸟妈妈会喂食整窝的小鸟,比较聪明的鸟妈妈也可能整窝都喂,但它们会看情况,放任体型较大的孩子,把体型较小的孩子挤出窝外,或是看着它们啄死自己的手足。聪明的母鸟甚至可能干脆放弃整窝雏鸟,等下次繁殖季节来临时,在虫子较多的地方,和更身强力壮的配偶再生一窝蛋。拉克发现,母鸟若要成功带大下一代,除了要愿意牺牲奉献养育孩子,有时也得“节省母爱”。聪明的鸟妈妈精打细算,每天依据生存条件“做着为人母的算计”。赫迪等研究进化与灵长类动物的学者很快就发现,不管是人类或其他非人类的灵长类动物,都会打同样的算盘。
的确,上东区的妈妈可以求助避孕技术,而且资源丰富,爱生几个孩子就生几个,跟鸟妈妈完全是两回事。上东区的妈妈有能力抚养自己的每一个孩子,而且还能大量提供所有孩子食物、关爱,以及博普缇(bonpoint)<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i>生产的顶级法国童装。不过那并不代表上东区的妈妈没有自己的育儿策略,她们就连受孕日都打过算盘。在温暖、懒洋洋的夏天生孩子,应该不错吧?暑假是父亲比较好请产假的时候,而且每年孩子过生日的时候,都可以在户外办派对,举行野餐,吃蛋糕,听起来很棒对吧?这位姐妹,你错了!生日在夏天一点都不好,尤其如果是男孩更糟。人们的逻辑是这样的,小男孩比较活泼好动,比较不听话,而且发展动作技能的时间比女孩晚,因此最好“大一点”再入学。美国的南方人喜欢让男孩晚上学,这样孩子入学的时候体型就会胜过别人,比较容易被选进校运动队。纽约人喜欢让孩子晚上学的原因,则是为了让孩子重要的大脑和认知发展胜过同学。
理论上学校每个年级招生时,只收八月以前出生的男孩,我儿子是七月生的,差一点就要转年才能入学,但还在期限之内;不过嫂嫂说,学校的官方期限是八月,但其实是五月,而且他们比较喜欢收十月出生的孩子。也就是说,在一月、二月、三月受孕的母亲,通过了母猩猩菲洛的竞赛,她们的孩子可以进人人想进的学校。其他在六月、七月、八月生孩子的母亲,在曼哈顿私立学校的体系下,她们的孩子则一辈子都背负着污点。我一个上东区的朋友开玩笑,她说做试管婴儿的诊所应该在九月、十月、十一月警告大家:这段时期别做人工受孕。
也就是说,我不只太晚才开始申请托儿所,还在错误的月份生下性别错误的孩子。我向一个刚认识的妈咪请教托儿所的事,她惊呼:“天啊,你不但还没申请,而且儿子还生在糟糕的月份?”另一位妈咪在儿童游乐场当着儿子的面,也说了同样的话,儿子大哭:“妈咪,我的生日为什么很糟糕?”我安慰他:“亲爱的,没这回事。”但那是句谎话。我这个做妈妈的人,让我们母子俩身处于出生月份的确分成“糟糕”和“不糟糕”的世界,但眼下也顾不得了。依据所有妈妈的说法,我得现在、立刻、马上打电话给托儿所,所以我打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让电话发出很大的“锵”一声后,再度接起电话:“抱歉让你久等。”她听起来一点都不抱歉:“不能申请了。”她连再见都没说就挂断电话,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谢她,可能她有什么急事要办吧。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用最镇定的方式放下电话,心想干脆不要念好了,干吗搞得紧张兮兮,弄得自己像神经病?谁在乎小孩上哪个托儿所,儿子上不上有什么关系?全世界的小孩就算没上托儿所,还不是照样长大。我自己就没上过,也没怎样。可是上东区不是西非,不是亚马孙平原,也不是密歇根的大急流城。不行,儿子的未来可能受影响,不能就这样放弃。我如果就这样算了,算哪门子的妈?
我就此误入歧途。在恐惧的胁迫下,从原本的旁观者变成体制的拥护者。我跟上东区的妈妈一样,跟全世界的妈妈一样,每天都在焦虑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好,不够多,生怕对孩子的未来造成影响。
灵长类动物由于童年期很长,完全不同于其他动物。以人类标准而言,其他的哺乳动物从出生、断奶到性成熟,速度快到惊人,人类以及dna与人类最相似的物种则是慢慢来。圣路易大学人类学副教授凯瑟琳麦金农<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0<i>专门研究灵长类动物,她表示:“大部分的灵长类动物,一生25%至35%的时间属于青春期。”以猩猩为例,五岁以前都称为“婴幼儿期”,青春期则大约长达十至十二年。“以整体寿命与体型来看,所有的猿类和大多数的猴子,都拥有相当长的青春期。”
每种生物情况各有不同,不过在所有灵长类动物中,人类的孩子出生时最无法自立,依赖期也最长。我们来到世上的时候,基本上是尚未发育完全的胎儿,神经还没完成联结,极度仰赖成人照顾。人类和其他灵长类动物不同,出生时连抓握都有问题,得由成人抱着。而且人类不只是出生时很脆弱,在接下来的嗷嗷待哺期,我们的“幼态持续”<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1<i>(幼年特征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现象)以众多深远的方式,同时影响着父母与孩子,而且一影响就是许多年。人类学家梅雷迪斯斯莫尔<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2<i>表示:“人类的童年期造成人类有较长、较复杂的父母期。”我们在身心两方面都与子女密不可分。这种关系是双向的,而且时间通常长达一生。我们让孩子衣食无缺,还付钱让他们受教育,一路要照顾到成年。接着我们还可能帮子女买房子,而且提供爱、资源给他们的下一代。我们人类为了后代付出庞大代价,而且一付出就是一辈子,这一切要如何解释?
在悠悠的历史长河之中,人类从前并非如此。我们的老祖宗不太可能像我们现在这样,一直停留在婴幼儿期,接着又要一直靠别人养,而是得立刻进入性成熟期。科普作家奇普沃尔特<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3<i>表示:“大约在一百万年前,进化的力量让人类的婴幼儿期与前青春期之间,又多出六年——多一段童年期。”为什么会这样?数十年来,专家都认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改变,是因为早期的年幼人亚科(honinae)<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4<i>需要一段额外的时间,学习语言与使用工具等技能。从这种观点来看,人类的童年期不断拉长是为了传授必要知识。人很特别,需要特别的童年期。
不过这种理论有漏洞。天择不太可能选择多出一段会加重父母负担,还让父母、子女与整个族群都陷入危险的时期,只为了让某些孩子可以学习生火与流畅的表达能力。如果要弄清楚为什么人类会出现童年期,不能继续假设古代的童年期一直都像今日这样。或许最初的童年期,不是为了玩耍,也不是为了学习。或许童年期的出现,不是为了孩子,而是为了成人,对成人有好处。巴里博金<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5<i>、克里斯汀豪克斯<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6<i>、安妮泽勒等人类学家认为,唯一说得通的理论,就是儿童期是为了减轻成人的负担,好让成人可以生下一胎。这一派的学者认为,孩子是小帮手和保姆,可以让母亲休息与恢复体力,母亲才有办法养大他们,接着生出更多孩子。一起帮忙养孩子的人不是男性伴侣,而是孩子。其他的人属动物消失在地球上时,现代人类却活了下来。儿童期是拿来工作,不是拿来玩的时期。
我们只要看现代的人类,就能了解学者的理论。在多数文化中,孩子到了七岁就开始帮家里做事。他们照顾鸡鸭、整理厨房、帮忙拣柴火、煮饭洗衣服、在市场上叫卖。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是年幼弟妹的保姆,甚至照顾表弟表妹。事实上,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人类学教授托马斯韦斯纳发现,在多数地方,照顾与陪伴年幼孩子的人,主要不是母亲,而是年纪较大的孩子。研究儿童的学者表示,孩子天生喜欢帮忙,可以很和谐地融入一群年纪不同的同伴之中,彼此有个照应。他们会观察大人,和大人一起工作,还把自己学到的东西教给其他孩子。
这种大自然的安排,似乎适用于每一个人,特别是孩子不需要太多技术就能帮上忙的活。举例来说,在墨西哥传统的玛雅村庄,孩子会照顾家里,还会在市场上摆摊。人类学家克莱默发现,当地的孩子对自己很有信心,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且做得很顺手,觉得自己是重要的小大人。他们的父母不像西方工业国家的许多父母,从不觉得自己充满压力、沮丧又疲累。在西非国家,孩子三岁就要开始帮忙。人们常说:“有孩子的人不可能穷。”孩子是资产,被爱、被重视。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可以带来真正的欢乐,因为他们可以做出贡献,“带财”到这个世界。
然而在工业化的西方,我们让童年期变得很不一样。我们认为孩子什么都不该碰,长大再说。他们是被照顾、呵护的对象,不会处在周围有很多人说话、技能与年龄各异的团体之中,身边不会被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堂兄弟姐妹围绕,一起学习讲话,帮家里做事。西方的孩子会上学,有时两岁就得上。他们在学校的时候,和同龄的孩子,以及没有血缘关系、不一定真心关心他们、被称为“教师”的陌生成人,一起被隔绝于社会之外(如今出生率低,学校是聚集一群孩子最有效的方法)。我们的孩子没有一群年长亲戚教他们实用技能,也没有人一整天在他们身边说话,让他们学习语言,他们是靠不断重复相似的声音学说话(我们反复念着:“哒哒哒哒”和“猫猫猫猫”)。在我们的世界,孩子是大人的“工作”,大人的生活绕着他们的需求打转,而不是孩子绕着大人转。每次你帮孩子铺床,或是帮他们煮完特制的儿童餐后得清理厨房时,你都会感受到他们的确是你的工作,或者你要付钱请别人替你做。
人类学家斯莫尔指出,在我们目前身处的地质学年代“人类世”(anthropoe)<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7<i>,孩子是“无价之宝,但毫无用途”。西方人用自己的一套方式重视孩子,别的文化崇拜祖先,我们的家长却是孝顺孩子的“孝子”“孝女”。不过我们也抱怨养孩子又贵又累人,事实的确如此——因为我们的孩子不太需要养活自己。西方做了和进化结果相反的事,结果就是母亲身处特殊的生态、经济与社会环境。无忧无虑的童年是富裕的现代西方发明出来的东西,照顾孩子、陪伴孩子主要是母亲的责任这种观点,也是现代的产物。人们认为母亲除了要负责让孩子活过婴儿期,也要负责他们整个童年期的幸福安康,甚至为他们一生的成功负责。就算母亲不是唯一要负责的人,人们也认为责任大多在母亲头上。现代西方因为童年期不同,母亲身上的责任也因而不同。我们西方人完全无法想象古代是什么样子,也无法想象世界其他角落的情形。
童年期与母职的变化在曼哈顿上东区最为明显,让人喘不过气。在这个人人有资源爱生几个就生几个、高度竞争的小小世界,养出“成功的”孩子是地位的象征——可以反映出你的身份地位。拉拔孩子、无怨无悔照顾他们是一种天职。在上东区当母亲是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高风险职业。当母亲的人压力很大,很焦虑,因为成功或失败的责任,通通在我们身上。孩子要是成功,那是我们的功劳;孩子要是失败,那是我们当妈的人失败。这种想法太牢不可破,我发现自己逃脱不了这个重责大任。
也难怪上东区的妈妈,全在脖子上戴着刻着孩子姓名缩写的小牌子,手指上也戴着叠戒,一个戒指代表一个孩子。此外,在她们的通讯录上,妈咪的名字被列在孩子底下,因此在许多我新结交的朋友的电话与电子邮件通讯录上,我的代号不是“薇妮斯蒂马丁”,而是“埃利奥特马丁的妈妈,薇妮斯蒂马丁”。母亲与孩子完全融为一体,我们由我们的孩子定义。上东区的妈妈会用名牌绳挂着自己孩子学校的识别证,上头写着“某某人,家长,某某学校”。每次我看到女人脖子上挂着那种东西,都会想起我们附属于孩子之下。写电子邮件的时候,我们说明自己是谁与署名时,都会附上自己是“皮尔斯的妈妈”或“埃弗里的妈妈”。我们对话时会问:“你问了斯凯勒的妈妈没?”女人变成自己的孩子,孩子和她们融为一体。我的作家朋友艾美弗森曼写道:“就好像我生孩子之前,没有自己的人生,谁都不是,就好像是孩子给了我生命一样。”
其他的孩子,那些妈妈早已替他们申请学校的孩子,他们比我的孩子优秀吗?我每天看着名单越来越短的托儿所,心中十分焦躁。每多过一天,能申请的学校就越少。这是一场大风吹游戏,而且我有不能输的压力。别人的孩子比我的孩子聪明、比我的孩子可爱吗?他们的父母是比我和先生还要好的父母吗?我不这么觉得。不管多难,我都要申请。我打给嫂嫂,打给向导英嘉,请她们帮我。她们和她们的朋友,没有和我家孩子同龄的孩子,所以可以无私地帮我,又不必担心我的孩子和她们的孩子竞争。你可以说我渐渐学会了上东区的做事方法,也可以说我完全失去自己的观点,看你从哪个角度看。
英嘉跃跃欲试,整装待发,迫不及待要帮我。过去几年,她因为卖房子的缘故,认识数十个孩子念高级托儿所的人。嫂嫂也很乐意帮忙,但我碰上了“第一志愿难题”:在曼哈顿,等你走完申请学校的手续,计算过入学的可能性,以及确定你有多想进那些学校之后,得寄一封信给自己的“第一志愿学校”,或是和校方谈一谈。你在那封信上,或是谈话的时候,要表达自己将忠贞不贰,也就是说你要向学校保证,如果它们收你的孩子,你的孩子绝对会去念那所学校。如果你靠着朋友的推荐,让学校a收你的孩子,最后却去了学校b,你会让朋友脸上无光,不但失去一个朋友,这辈子再也别想让任何孩子进那所学校。我嫂嫂的四个孩子上托儿所时,就在她家旁边的那家托儿所相当欢迎大家来就读,但等到我和先生要申请的时候,纽约刚好处于热钱乱窜的时期,再加上那家托儿所的升学记录很好,已经变成曼哈顿最炙手可热的学校,最近还曾爆发一场丑闻:某个华尔街人士为了帮客户把孩子弄进去,捐了一百万美元,结果学校最后没收那个孩子。
儿子要进托儿所之前,得先通过书面申请、双亲面试,以及先在学校“试玩”。虽然我很晚才开始申请,英嘉和嫂嫂打电话请朋友帮忙之后,我还是拿到了申请表。我花了几天时间在上东区东跑西跑,搜集简章,然后开始写作文,向托儿所说明我家宝宝的特殊专长、他的优缺点,以及他是哪一种类型的学习者。我实在很想写:“鬼才知道,他才两岁!”不过当然不能那样写,我只能不断用头敲墙壁,希望想出还算得体的答案。填完申请表后,接下来是“试玩”,但我都称之为“海选”,因为那才是真正发生的事。托儿所会把试玩的时间,安排在孩子午睡的时段,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那么做,除非学校真正的目的是尽量排除“不合群”的孩子。你的孩子是否因为太累,在玩具厨房里闹别扭?或是打了游戏桌旁其他孩子?不专心听故事?那就恭喜了,祝你下次好运。我永远忘不了某次的“试玩”。那次现场放了一个吸引所有孩子目光的玩具——一个颜色鲜艳、上面有旋钮、灯光和按钮的游戏烤箱。一旁还有几个没那么起眼的玩具。这是托儿所的招生人员设计的大风吹游戏,他们想看看,一群累坏了的宝宝在面对他们的年纪还不能处理的考验时,会有什么反应。换句话说,在没有奖励的情况下,他们能否在特定情境中依旧排队,延迟享乐,压抑住自己受挫的情绪?
儿子等啊等,都轮不到他玩,眼看就要哭起来。其他的孩子互相推挤,也推了儿子,现场的“试玩”一团混乱。儿子哭了出来,我气坏了,受不了这种实验,站起来安抚他(托儿所永远不会告诉家长该坐在哪里,也不会告诉他们在这种愚蠢的“试玩”活动时,他们应该做些什么,因为你一头雾水时的表现,也是他们的“评估”项目)。当时我真希望,好吧,我现在也希望,可以把那些所长关进十八层地狱。凡是无缘无故给两岁孩子压力,折磨满怀希望、紧张又脆弱的母亲的所长,应该通通关在同一层。
每次我去接受这种折磨时,现场盛装出席的妈妈们,也都紧张兮兮,处于崩溃边缘,生怕孩子出错。我们自己也知道,家长也是托儿所测试的对象。你可以感觉得到,那些学校的工作人员看着众家母亲坐立难安时,他们反而得到快感。他们掌控着人脉,有权选择哪个家庭才能入学。小小孩们谁会被挑中、谁会被淘汰,全要看他们的心情。你们这群有钱有势的女人,落到我们手里,还不是一样。你常可以看到某个妈妈帮孩子穿好外套,走出幼儿园,然后就在街上哭了起来。儿子海选“失败”时我也会哭。有一次,他不但吃了游戏沙桌里的沙,还对一个抢他书的小孩说:“还给我!”另外一次,试玩的地点是教堂,结果儿子走进教堂时大喊:“下地狱吧!”托儿所的人员眼睛眯了起来,显然他们觉得这一点都不好笑。就这样,我和儿子历经了数周残酷的试玩仪式,一遍又一遍重来。我觉得这根本是合法的施虐狂乐园,我打从心底感到恶心。
但我能怎样?其他妈妈又能怎样?我们只能任由托儿所宰割。感觉得出来,那些托儿所的人,很多眼睛长在头顶上,盛气凌人,但事实上他们只是一些小人物。大家之所以都得求他们,完全只是因为托儿所不足,僧多粥少。先生的侄子侄女念的那家托儿所,申请人数爆炸,而且想让孩子进去的人,大多是很有社会地位的人,可以动用关系;因此我们不得不多申请几家托儿所,不能把希望都放在热门学校。我拖着可怜的儿子,试过一家又一家的托儿所。有一天,我们又要参加“试玩”,现场都是儿子不认识的小朋友。儿子拉着我的手,仰起头告诉我:“妈咪,我办不到。”我听了眼泪都快喷出来。
儿子要到嫂嫂孩子念的那家高级托儿所试玩时,我们决定还是让先生带儿子去比较好,因为他是个非常冷静沉着的人。先生说,那家托儿所的所长,大概是全曼哈顿最有权势的人,也因此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说完后,我们两个人都笑了,不过这不完全是玩笑话。那天我手指不断敲着桌面,焦急等待先生和儿子的面试结果。电话响起,我吓了一大跳,差点摔下椅子,先生低声告诉我:“我想从窗户跳下去。”我心一沉,尽量用最不歇斯底里的声音问:“怎么了?”
先生说,儿子试玩的时候,托儿所的所长也在。所长和所有的小朋友一起玩培乐多黏土,一起画画,一起说话。玩到一半的时候,儿子想要引起所长的注意,叫了她好几次,但教室太吵,所长没听到,儿子竟然打所长的手臂(虽然只是轻轻地),大声说:“嘿,我在跟你讲话!”
我至今都不明白,儿子最后是怎么进了那家托儿所,我从来没问过原因。我和先生想,大概是嫂嫂的影响力吧。虽然那是一家人人抢的托儿所,但那所学校非常重视关系。如果你家曾经有人成功把孩子送进去,而且一送就是四个,还捐了一大笔钱,又好相处,你申请的时候就有优势。在学校眼中,你是有关系的人,选你大概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就算你儿子打了大老板的手也一样。我们家靠着这层关系,出了一个念全纽约“最好的”托儿所的孩子。我享受到沾亲带故的好处,但成功进入这个小圈圈后,真正的考验才正要开始。
我和先生因为儿子进了一家“好”托儿所,欢天喜地,简直是灌篮成功,或是干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我知道最好不要到处跟别人讲这件事,免得像是在炫耀,但我道行不足,我其实很享受其他妈妈嫉妒的眼神。每次别人问儿子念哪家托儿所,我回答后,大家都很羡慕。能进那家托儿所,简直像是拥有一幢联排住宅,一颗大钻石,或是在汉普顿海边有别墅,那代表你很有人脉,很有办法,你的孩子等于是进了“一流学校的直升班”,你完成了曼哈顿人的美梦。不过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感到自己是个“好”妈妈,就跟母猩猩菲洛一样。
但这次又跟买房子的时候一样,我和先生以为已经抵达终点,一切都结束了,实在太天真。除了非洲塞伦盖蒂草原旱季时,口渴的动物抢水喝的水坑,世界上最危机四伏、你争我夺、血流成河、龙争虎斗的地方,就是曼哈顿私立贵族学校早上与下午的家长接送区。接送区的走廊,让高盛集团的会议室(此处据某位投资银行家形容:“那里的人甚至懒得在背后捅你一刀。他们会当着你的面直接砍你,然后踏过你的尸体。”)看起来像是个祥和、友善、可以和善良质朴的奶奶一起散步的地方。这下可好,我身处全美最富裕城市最势利眼地区最贵族的学校,每个人虎视眈眈,等着为自己的孩子谋最好的福利。我早该看出自己处于什么境地,但偏偏没意识到这件事。
儿子恰巧在纽约经济最好的时候进托儿所,人人的血液里都流着肾上腺素,空气中弥漫着希望的气息,到处都有大买卖成交,曼哈顿的每一个人幸福洋溢,处于买第二栋、第三栋、第四栋房子的好时机。但我每天把儿子送到学校后就开始哭,我哭不是因为儿子走进教室的景象让我太感动,也不是因为放开儿子的手象征他长大了,更不是因为当妈的人偶尔有心酸的时刻。
不,我哭是因为其他妈妈实在够坏。我向先生还有下城区的朋友抱怨时,都叫那群妈妈是“可恶的贱女人”。
那些妈妈站在走廊上时,各自站成一圈一圈,头低低的,不停窃窃私语,说着闲话,还不时偷笑。所有人似乎“以前就认识”,而且都穿一样的衣服,昭告天下她们是同一国的——下雨就穿博柏利(burberry)雨衣,天冷则穿时髦羽绒外套。她们脚上的浪凡(nvin)包脚平底鞋,或是高到不行的高跟鞋,都让人知道她们“有司机接送”,不需要走路。她们窃窃私语的时候,其实可以偶尔抬头和我打个招呼,但她们几乎从来不开尊口。每天我都提早到学校,以避开想钻个地缝躲起来的感觉。我向其他妈妈打招呼的时候,她们视若无睹,就好像我是透明人。我只能尴尬地一个人站在一群人旁边,没人理我。每天教室门一开,我马上把儿子送进去,说再见,然后立刻转身离去。站在走廊上时,我总是感到怅然若失,心中纠结。除了当隐形人让人不好受之外,最严重的问题是,我和先生完全无法帮儿子找到玩伴。
孩子放学后,父母得替他们找到玩伴,约别的孩子一起玩。我和先生努力安排,发短信,写电子邮件,打电话。我知道其他妈咪和其他学校是怎么做的,但我的短信,我的电子邮件,我的电话,我发给儿子同学妈妈的信息,从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更糟的是,我在走廊上直接问她们的时候,她们通常会顾左右而言他,有时则会瞪大眼,和一旁的朋友交流一个会心的眼神,无声地说着:“我的天啊,你相信吗?她还不懂吗?真够尴尬的!”每一天,其他妈咪继续当我是透明人,我才知道,在她们眼中,我和儿子是下等人,不能一起玩。我心烦意乱,陷入无比的低潮。
我看着学校操场,想着母黑猩猩的命运。被排挤的动物不会有好下场,我和我的孩子如果落入那种情境就糟了。没错,无视我的女人很恶心,让人很不舒服,我想戳瞎她们的眼睛;但某种程度上来说,我需要她们,我得融入。我的孩子需要朋友,需要和别人一起玩。我不能硬要儿子回下城区,而且就算带他回去,我的朋友也没有和他同龄的孩子,有的朋友甚至不生孩子。没错,我可以带儿子到公园或游乐场认识新朋友,这听起来像是个好主意,但上城区每个孩子都行程满满,一直到晚上睡觉才能休息,所以带儿子到外头认识陌生新朋友,大概也不太可能成功。除此之外,每当我用友善的态度接近儿童游乐场的妈咪,她们似乎觉得我是可怕的跟踪狂,或至少不懂社交边界。显然上东区的妈妈宝宝们,早就排好社会阶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子。她们的小宝宝还没大到可以穿着robeez<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8<i>童鞋出门之前,邀舞卡就已经满了。我太晚才抵达舞会大厅,无计可施。我的孩子真可怜,而且,没错,我自己也很可怜。我不想在接送儿子上下学的时候,像个灰姑娘。我必须努力喜欢学校其他家长,而且也得让她们喜欢我。
在被排挤的那段时间,我的身体变得很差——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恍恍惚惚,觉得脱离现实,脑子和身体分家,接触不到身边的人。一天晚上,我告诉先生这件事,然后才想起自己以前念书的时候,读过这种症状。我碰上了文化冲突<icss="note"src="rbook_piew_ebook_pic162853740162853740164320210119174202igesnotejpg"data-der-atsid="5527c1c8a693e08405538b4990be0f060012976ed141"data-der-srcbackup="igesnotejpg">9<i>——人类学家、国外的交换学生,以及进入贵族大学的穷孩子,都会被这种症状所扰。先前我曾浸淫于许多外国文化,每次都有办法融入。我曾在联合国工作过一小段时间,帮忙写讲稿,还跟着各国外交官一起参加宴会,所以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完全缺乏社交技巧的人。我已经比从前注重打扮,而且一直很客气,到底那些上东区的女人还要我怎样?是我少做了什么吗?我少说了某句话吗?我试着不去想其实那些女人觉得我配不上。我告诉自己,就算她们真的那么觉得,我才不在乎。过了一段时间后,我不再一头热想融入,而是默默观察。我虽然是个不安的、打不进圈子的母亲,但同时也是社会研究者。既然如此,那就开始研究吧。
在一旁观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根本没有人要跟我讲话。我观察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学校外头总是有一堆开凯迪拉克的司机在等着,而且每个母亲都穿得非常正式,虽然她们似乎都没有在上班。每个人都赶着去我不知道是哪里但显然很重要的地方。打扮最隆重的人——脚踩厚跟靴或恨天高的那些人——把孩子送进教室后会大喊:“等会儿见!”我心想,她们一定是要到一个讨厌的地方会合。搭电梯的规矩是保持安静。某天早上,我因为送完孩子后要开会,所以没套平日的牛仔裤和薄上衣,头发也没绑成马尾,而是穿得较为时尚,头发也整理得比较有型,还化了淡妆;结果碰上两个一身装扮无懈可击的女人瞪着我出电梯,她们摆着臭脸,其中一人嘀咕:“那女的谁啊?”我头皮发麻。这是一个秩序颠倒的世界——学校的重点不是学生,而是学生的母亲。母亲们忙着抛出飞吻,与闺密亲密交谈,有时还不忘互捅个两刀。孩子则是母亲时髦装束的一部分,有如装饰品或配件,挂在妈咪结实的手臂上。母亲是一种让人可以炫耀的身份,能聊天的好友情谊则是稀世珍宝,只有少数几个人才配得上。
我还注意到,早上偶尔会有妈咪屈尊开口。她们会生硬地说一声哈喽,然后就立刻转身去和其他人说话。我第一个碰上的这种人是家长会会长——她是女王蜂里的女王。我一开始到学校接送孩子时弄不清楚状况,还以为那里的规矩类似工作场合或友善的鸡尾酒派对,居然胆敢上前自我介绍。天真如我,还以为既然家长会是学校的家长联盟,再怎么说,家长会会长都是家长会的正式代表。但会长看着我,就像看到一个因为喝醉而严重失态的人,似乎我伸手说哈喽的行为,等同在晚宴上喝掉一整碗拿来洗手的水,接着还脱衣裸奔。她的冷笑和挑高的眉毛似乎在说着:“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跟本皇后打招呼。”她不发一语,直接转身离去。我当场愣住,后来才明白,整所学校的女人几乎都像这个样子,只不过这位会长是更极端的版本。每个女人只对少数几个人打招呼,其他的人她们理都不理。
我发现那种你说哈喽时,最不肯打招呼、离谱到直接转身走人的,大多是上流社会的名媛。我在时尚杂志上认出其中几个人。她们的先生是报上会报道的有钱人,或是我在广告业工作时知道的大人物。还有,我很快就发现,这些贵妇甚至不太和彼此说话,她们集中心力,只把力气用在争抢可以和某一两位或三位妈妈说话的特权。我在心中把她们抢夺的对象,定位为阶层最高的女性——那些女性显然财富比别人多,脸蛋比别人漂亮,表现比别人杰出,还有最重要的是,她们全都嫁给比所有人成功的成功人士——女人先生的地位,是最重要的评判指标。
我常打电话给好友莉莉。莉莉是全天下最冷静的母亲与优雅的女主人,她女儿和我儿子同年。我会告诉她我的近况,然后她会倒抽一口气,在电话上惊呼:“怎么可能!她们怎么会觉得做人可以这样!”我可以想象莉莉说那些话的样子。她此刻一定是在下城区的时尚设计工作室,她提醒了我,除了我试图打入的那个世界,天底下还有另一个我能理解的世界。宇宙中还有一个女人必须工作的世界,那里有同性恋与异性恋伴侣,而且大家口袋里的钱,不一定买得起世上每一样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轿车和司机。我和朋友坎迪斯喝咖啡时,她会高呼:“那种人真讨厌!”然后要我别再回想前一天的事。她会提起作家温迪瓦瑟斯坦的孩子跟我儿子念同一所学校,而她也有过同样的遭遇:“好多骨瘦如柴的女人,好多巨大无比的包包。”我们两人会一起大笑,我的心情会因此好一点,但转天还是得送孩子上学。
先生觉得我大惊小怪,夸大其词,一切只不过是女人家的小心眼。有一天,我又告诉他,我送孩子到学校时发生了什么离谱的事,他说:“拜托,哪有可能那么严重。”于是第二天我让他送孩子上学。那天他第一次见识到那群女人的恶行恶状,高呼:“那群女的脑子有什么问题吧,我跟她们说早安,她们连理都不理!”我幸灾乐祸地回答:“早跟你说了。”我们一起惊叹,那些女人认为只有傻乎乎的人,才需要遵守公民最基本的礼貌——别人跟你打招呼的时候要回应。她们比较高级,不必打招呼。
先生铩羽而归后没多久,某天儿子放学后兴奋地告诉我们,他的朋友特莎邀他一起出去玩——他们要搭她家的私人飞机。我本来觉得这个邀约有点奇怪,也太奢华了吧,结果保姆莎拉告诉我,在儿子的学校,每个人都有私人飞机。儿子接到邀请,是因为每个孩子讨论自己的哪架飞机有什么优点时,只有儿子一个人说家里没有飞机。特莎因为可怜儿子,才邀他一起搭飞机。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但至少这是个开始,儿子做得比我好,已经有朋友了。
每天早上,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其他妈妈接送孩子上学,祈祷儿子和我能找到真正的玩伴。我想到脆弱的母黑猩猩和她们的孩子,也想到几年前我选修灵长类动物的社交行为课时,读过有关东非狒狒的研究。东非狒狒又名橄榄狒狒,是一种群居动物,一个群体最多可达一百五十只。由于公狒狒性成熟后便会离开群体,群体成员大多是彼此有血缘关系的母狒狒,她们组成紧密合作的社交网络,是真正的掌权者。东非狒狒群组成阶级严明的社会,阶层最高的母狒狒享有一切好处——比较好吃的食物、比较安全的睡觉场所、比较优秀的雄性“友人”与保护者(来自其他群体、被新群体接受的公狒狒)、众多交配机会,以及较高的成功生育率。所谓的成功生育率是指她们有更多可以活到成年的子女,而且那些子女也有后代。
阶层较低的母狒狒,显然也会想分到一点好处。她们可以试着在东非狒狒的社会中“抬高自己的地位”,方法是想办法服侍阶层高的母狒狒,帮忙照顾她们的孩子。阶层高的母狒狒会一而再、再而三赶跑趋炎附势的低阶层母狒狒,打她们、揍她们,甚至经常用危及性命的方式,攻击想当保姆的低阶层母狒狒。但最后,高阶层的母狒狒依旧会让其中一只低阶层母狒狒如愿以偿,允许她成为“代理母亲”一段时间。高阶层母狒狒刚生下的孩子或年幼的后代,将因此多了一位照顾者。低阶层母狒狒得以成为保姆后,就此被高阶层母狒狒“接受”,毕竟她们替女主人办事,女主人有人帮忙照顾孩子,更有机会帮自己和孩子找到更多食物,更能适者生存。此外,帮忙带孩子的低阶层母狒狒可以“保姆凭子贵”,仗着女主人的地位,在群体中获得更多势力、更多保障。位高权重的东非母狒狒,通过允许其他母狒狒当代理母亲,把自己的权力分给其他低阶层狒狒。
在经济繁荣的时候,在远离非洲大草原的纽约上东区托儿所大门内,我先生和我是低阶层的灵长类动物,而且我们的阶层带来了后果。父母在社会往上爬的过程中,孩子显然是他们的工具:“阿里的爸爸是对冲基金经理人。如果我们对阿里好,和他变成朋友,他妈妈就会和他爸爸提起老公的新创公司,那样一来……”有时候,低阶层母亲甚至没有这些算计,她们只想靠着有钱人的光环取暖,希望让孩子沾点光。我和先生新来乍到,帮不了谁的事业的忙,大家还看不出我们有什么利用价值,所以迟迟未接受我们。在上东区,孩子的朋友和玩伴可以决定你的阶层,你的阶层会更上一层楼,也或者你会被拖累。你帮孩子找到什么样的玩伴,你就是什么社会阶层。如果你地位低下,你天真可爱的孩子也会地位低下。阶层令人焦虑,随时可能变动,导致母亲必须严格把关谁才是可以来往的人……同时也让她们到处哀求加入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