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归以前游历人间,见过集市卖鱼的人。为了保持活鱼的新鲜,又不能让鱼太活蹦乱跳,蹦跃出去,他们将鱼放在没有水的案上,等到鱼奄奄一息的时候,再泼水续一续,来来回回,鱼总能活。
这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案上的鱼,被师弟一遍遍试探底线,每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师弟就好像泼水一样对他温柔一笑。当然,师弟是比泼水的人好看许多的,白归也比鱼聪明得多。
“如果你不告诉我这是怎么来的,我会告诉师父,”白归终究没有狠下心,犹豫一下,慢慢坐了下来,劝慰道,“魔修穷凶极恶,师弟还是从实说来吧,若是有什么误会,或是被陷害,青云派绝不会姑息。”
叶凡星缓缓睁眼,抬眸时眼睫在下眼睑洒落浅影,显得他神色有些阴鸷,但是他微微笑着,那一点阴暗就散得很淡,整个人都一派霁月清风,无愧是青云派的束发弟子,
“说的是。其实是有一个魔修进了青云派,我无意间沾染了些。”
白归没去想话里有多少漏洞,也不敢深思青云派作为修仙大派,如何会被魔修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既然叶凡星这样敷衍,他就讪讪点头信了:
“这也并非无法祛除。只是师弟,以后一定要小心些……不要引火。”
很好,他就是一条半死不活不断降低底线的鱼。
他们之间很久的沉默。叶凡星已经调息好,脉中的魔气逐渐平息,他静静看着墙上的神农图。白归是正道年轻一辈的领袖人物,仗剑疏狂古道热肠,虽然有些傲气,但总归是在青云派的熏陶下,根正苗红的修仙者。
灼灼烈日一般的人物,襟怀坦白,不然也不会对初见的师弟几番忍让。然而魔修的事,已经触及了白归的底线。叶凡星很清楚,所以暂时并不打算就这件事让白归知道得太多。
白归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神农图,“之前就想说,这图挂得有些奇怪。”
叶凡星走过去,重新从炉子里舀了药,转身坐回去,“再看的话,会死的,”他慢悠悠喝完药,说,“上面有和我一样的气息。”
白归站在神农图边,刚打算伸手摸摸,当即顿住,沉思了一下,感觉师弟身上除了药味并没有别的气息,谨慎后退两步,他转眼笑说:
“我看这图有些玄妙之处,但并无伤人之气啊。”
仿佛在说叶凡星是很容易伤到人的刀锋,与神农图很不同。
叶凡星瞥瞥他,也不反驳,隔着屋中一盏如豆灯火,顿了顿又开口:“我觉得那位夫人是魔修。”
他说话的神气淡淡的,似乎还有点恼,只说觉得,又言辞谦和客气,做足了正派修仙弟子的样子。
白归愣了一下,才反觉出来之前的话是指图上有魔修的气息。如果说原本白归还有些不好意思乱动,此时就凝眉伸手准备揭下那幅神农图细看。
“神农尝百草,”妇人重新走出来,见状出声说,“我夫君是最崇敬他的。公子,别把这图碰坏了。”
叶凡星起身,看也不看妇人,捡起之前掉在地上的匕首收回怀里,转头对白归说:“走了。”
“这……”白归不太想走,普通人的村落里若是真的出了魔修,必然会酿成灾祸,但叶凡星这么开口,他又不好强行留下。
妇人看向白归,似乎还对叶凡星有些惧怕,“天色也晚了,夫君说了要留二位休息一晚的,还望千万不要推辞。”
“当然不会!”白归迫不及待道,似乎觉察到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在小师弟无语的视线里他咳嗽一下,解释,“休息一晚补充精力,盛情难却啊。”
“正是如此。”妇人点头笑着附和。
叶凡星翻转怀里的匕首,刀锋倒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俊美又苍白的面容不似常人,令人不由得生出惧意,他看向避过目光的妇人,唇边挑起个冷冷的笑,
“劳烦。”
“客气了,”妇人干干笑了声,“我这就带两位进去吧。”
医馆里陈设古旧,带着淡淡药香。两人挑灯跟进去,停在一厢房,白归探头看了看,只有一间房,身为客人也不好太挑三拣四,但是,他目露困惑,
“怎么只有一张床?”
妇人歉意地说:“平日里是没有客人来的。二位公子骨肉手足,暂且将就一晚吧。”
叶凡星似笑非笑看看白归,“哥?”
白归很是后悔一时不清醒撒下这个谎,但到了这一步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好说:“也好,也好。”
进了厢房,白归侧耳听着,确定了妇人已经走远,才点了桌上火折子,点亮一盏烛灯,借着这一点昏光看叶凡星,
“我不过是骗她的,师弟你,你还是叫师兄吧。”他反应迟钝,才被一声哥烫到了,此时强忍着窘迫,说道。
叶凡星已经抱着手臂,在用灵力洗濯床铺被褥,顺手把桌上的杯碗也洗了洗,当没听到白归的话,“脏死了。”
白归左看右看,也是很干净,没什么异味,不知道脏在哪里,只能再次感叹青云派养了个什么小师弟出来。
“好臭一股魔修味道,”看出他的想法,叶凡星冷淡说道,“看来你的消息有误,这位夫人之前大概与她夫君分房睡,不怎么和美。”
游历多年,白归从来都是被同辈吹捧着的,哪里接连被人这样呛过,但他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红着脸耳,在昏黄烛火里不大明显,“师弟,若真如你所说,先前是我识人不清了。”
“当然。”叶凡星坐下床榻,闻言颔首,下颌轮廓漂亮,在夜色里眼睛乌黑,鼻梁笔挺,脸上只见黑白两色,没一点活人血气。
要说魔修,这里最像魔修的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