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2 / 2)

她铆足了劲儿,一次一次地想爬上来,却屡屡失败。

绝望感与窒息感如顺藤而上的荆条,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拼尽全力,向外呼救。

可是,黑透的天色,骤至的暴雨,呼啸而过的寒风,将她那声微弱的呼叫,悉数散尽。

天地间静得可怕,除了风声和雨声,没有任何人给她应答。

她深陷于潮湿和泥泞中,像是在等待凌迟。

狂风席卷,弹雨倾泻,混合敲打着残枝败叶。

可是,渐渐地,她的耳边,不知从何时起,没了声音。

连风声和雨声,也不再给她应答。

那一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字:恨。

她恨自己的生命,也恨这生命背后,所有人要为她承担的责任。

但是,她不能就此倒下,因为她妈妈还在等着她。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有几束亮着的光从她眼前经过。

池漾呼救的声音立马大了几许。

“这里有人!救命!”

顷刻间,她的所有感官都被放大。

眼睛的,耳朵的,嘴巴的。

梦里的,还有现实的。

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一道血红的光,横亘在她眼前,刺目到令人心慌。

她于一阵嘶吼声中猝然惊醒。

梦境就此终止。

她从床上猛地一下坐了起来,眼前是一片干净至极的白。

耳边,依然寂静无声。

池漾怔愣了好一会儿,才从梦境的心悸中挣脱出来。

随后,现实的记忆,开始在她脑海里排队复苏。

先是今日凌晨,她从睡眠中醒来,侧眸一望,窗外是月朗星稀的夜。

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池漾一时也分不清,这是幻听还是现实。

胸口有些闷,她本来是想出去透透气,但走到门口,手刚扶上门把,还没来得及往下摁,她就被迫止住了动作。

透过门上的那扇磨砂玻璃,池漾看到坐在门外走廊排椅上的席砚卿。他就那样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与寂冷的月色相对,孤单落寞至极。

原来,他没走。

明明他答应过自己,会回去的。

可是,他没有。

他就这样沉默地坐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地陪她熬过这难捱的一夜。

这世间有一种人就是这样的——

再滚烫的情意,都落在无声无息处。

他的好,根本不用刻意去回想,就已经入了你的心。

池漾实在是不忍心,让他在外面坐一夜,可就在她正准备打开门让他回去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又让她被迫止住了动作。

席砚卿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一样,抱在胸前的双手突然挣脱了出来,猛地向前伸出,像是要拽住什么人一样,与此同时,池漾于一阵嗡嗡声中,捕捉到不甚清晰的一句——

“池漾!不要!”

这幅画面,与她在朝歌那晚的画面,就这么近乎无缝地重合了。

她瞬间明白了,他那晚突如其来的占有欲,来自于什么。

他是在通过那种方式,确定着她的存在。

确定着,他并没有失去她。

这种从梦中惊醒的怅然若失感,池漾深有体会。

是想要抓住些什么,手中却空无一物的不可捉;

是想要丢弃些什么,眼前却历历在目的不可控。

是能够吞噬一个人的,巨大的、没有尽头的漩涡与黑洞。

她说过,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就不会做噩梦。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她的安心,是因为——

他接过了她的噩梦。

接过了她所有的惶恐、无助、惊慌、胆怯。

那种从梦中惊醒的状态,她太熟悉了。

于是,她握着门把的手,就像灌了铅一样,再也按不下去了。

内心积聚已久的歉疚与自责,纷至沓来。

瞬间将她淹没。

她像个逃兵一样,跑回了床上。

窗外还是那个月朗星稀的夜,她虽然背对着门,却百分之百地肯定,那扇门背后,有一双为她停驻的目光。

再然后,就到了今天早晨。

先是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秦楚河。

最后,是为了她风尘仆仆赶来的那一群人。

一幅幅画面,如电影镜头般,在她面前一帧一帧地晃过。

一切都没有好转。

一切都成了死胡同。

——只有她在,所有的人都要因为她,背负着沉疴前行。

——她爱的那些人们,为了她,正在与正轨渐行渐远。

——她依然,是所有人的负累。

窗外升起的,是象征着希望的朝阳。

她的心中,泛上来的,只有一层孤冷的月色。

刹那间,她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