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书房中,却并不像傅北乔所想象的那么严肃紧张。
傅期然坐在棋盘一侧,沈念心自然而然地便在他对面落了座。
舅舅这是沈念心有些疑惑,她原本还以为,自家舅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跟她透底呢。而眼下,难不成是要她陪他下棋?
傅期然悠哉悠哉地捋捋小胡子,笑着相邀道:手谈一局如何?
沈念心无可无不可,于是也不推辞,恭敬地让了黑子与长辈,自己则执起一枚白子来。
不同于攒玉楼中所用的汉白玉和黑曜石的材质,傅家满门清廉,就连这棋子,都是最普通的质地。沈念心却觉得,这棋子捻在指尖的感觉十分清润舒适,颇有几分古朴之风。细细想来,这大抵就是清流文士之族特有的传承吧。
沈念心曾经与傅西辞对过一局,两人棋路相似,交起手来甚是投契。而傅西辞自小在傅期然身边教养长大,棋路风格自然是承袭自傅期然的。所以此时,沈念心与傅期然对弈,不免也有几分棋逢对手的畅快。
只不过她一直算是个半吊子,即便是比起当年的桓成帝来说,也算不上是个难对付的高手。此时对上傅期然这等名门大儒,她自然更加难以与他匹敌。
但是这并不妨碍两人你来我往这一局下来的痛快舒畅。
不出意料地,沈念心惜败于傅期然,她将手中最后一颗白子落定,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她叹笑一声,大大方方地认输,舅舅乃真名士,是念心输了。
傅期然得意地捋着小胡子,丝毫没有赢了晚辈,胜之不武的惭愧,反倒满是赞赏地看着自家外甥女。
到底是他的亲外甥女啊。傅期然想起早逝的胞妹,心有怜惜。
早前就听西辞提起过,却没想到心儿竟如此让舅舅惊喜。他丝毫不吝赞叹的词句,都说字如其人,其实棋道也是如此。西辞曾拿回来过一幅你的手迹,当时我便觉得颇有几分庄靖懿皇后的神韵。今日再观你棋路,更加印证了先前的想法。
沈念心闻言,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难不成单单看字看棋,便能看透她的芯子?那傅期然也别做右相了,还不如去捉妖呢
好在有惊无险,傅期然所说,跟她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原本担心,你会被傅家所累,卷入一场本与你无关的风波。所以还特意让西辞去提醒过你。傅期然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到底还是卷进来了。
舅舅,念心知分寸。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念心必不会让自己涉入危局。
傅期然轻轻摇了摇头,虽然当今诸皇子之中,以太子和大皇子之间相争最是激烈,但是四皇子其人,并非只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如他那般心性智谋,又怎么会甘心拥立太子那样的人坐上那位子呢。
沈念心有些诧异,没想到穆子晏太子党的伪装,竟被傅期然这般轻易地揭破。甚至听傅期然的言论,不难看出,他对穆子晏的态度还是比较正面的。至少,比对太子的评价要更高一些。
若你母亲还在,想必也舍不得你踏入皇室这等纷争之地。傅期然轻笑一声,今日步小将军回朝述职,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年轻人。武将世家门阀简单,谁家姑娘若是能嫁入武安将军府,想来该是大福气。
沈念心小脸一僵,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又绕到了步维桢身上来了。不过提起步维桢回朝述职的事,她倒是也想起一桩事来。
步小将军回朝,为的可是地方私贩军马一事?陛下如何裁决?
年前穆子晏领了密旨南下,并没有瞒她是为了什么事。而他年底回京后,这事也没有闹起来。再加上她及笄时,沈青蓦从云州赶回来说起的几桩近事,她也不难看出穆子晏打的是什么算盘。
傅期然却很诧异。虽然今天这事确实闹得动静不小,但是沈念心作为养在深闺的世家姑娘,即便是有机会听到朝堂上的消息,却也不会这样快。
不过他却没有深究这其间原由。傅期然到了如今这年岁,洞察世情的心思可不浅,当下对自家外甥女那前路未可知的婚事,倒也安心了几分。
私贩军马一事,兵部难辞其咎。即便今日圣裁未下,日后也跑不了。不过照我看哪,这回恐怕也只是隔靴搔痒,大皇子的根基大多在内廷,区区一个兵部有失,还扳不倒他。
沈念心对这结果自然是意料之中,轻笑一声,捻起颗白子又邀一局,内廷之中,梁氏根深蒂固,想必舅舅这右相的位子,坐得也不那么轻松。不过舅舅真知高见,自然比念心看得更透彻,党争一事,是非太多。
傅期然手拿黑子落定,恍然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心下忍不住惊叹连连,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没私心,却能定心。